“什么叫只知一二!?”
    弘農(nóng)郡，商縣縣衙。
    李臻皺起了眉頭。
    而他面前那個(gè)穿著寬大官服，卻依舊掩蓋不住渾身癡肥的官員在道士皺起眉頭時(shí)，臉上的滾滾汗珠便一刻都沒停歇過。
    “這個(gè)……這個(gè)……道長，本官……下官……只是縣令……這……這務(wù)農(nóng)之事……平日皆是司農(nóng)官處理……”
    “司農(nóng)所在何處？”
    “就……就在上個(gè)月，剛剛回去丁憂，因?yàn)槭莿傞_年，新任農(nóng)官朝廷還未指派……這個(gè)……這個(gè)……”
    “……”
    李臻心里有一萬句“嗶嗶嗶”想說出口。
    可看著那已經(jīng)汗如雨下的縣令，卻什么都不想說了。
    *****自古便有。
    難不成還能見一個(gè)殺一個(gè)？
    扭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快要暗下去的天色，李臻明白，繼續(xù)跟他在這磨分，那純粹是浪費(fèi)時(shí)間。
    于是直接問道：
    “可有熟悉你們這地形之人?。俊?br/>     “這個(gè)……這個(gè)……”
    “說話??！”
    李臻真的有些不耐煩了。。
    誰知那縣令一哆嗦，身子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眼瞅著被嚇的要翻白眼了。
    其實(shí)也不怪他，任誰被一個(gè)忽然出現(xiàn)的道士手里拿著皇后娘娘的懿旨，忽然丟自己臉上……那也得被嚇的夠嗆。
    可李臻自己清楚。
    春耕，是和天爭取時(shí)間不假，但按照道理來講，他是不用這般火燒眉毛的。
    可是。
    他沒法去改變楊廣的心意。
    可他也要順自己的心意。
    這一路走來，不說田野之上，就說這商縣之中，男丁十不見一。
    不管是做生意的還是干嘛的，基本都是女人家。
    男人都已經(jīng)被征到伊水去清淤了。
    如果在這商縣便拖拖沓沓，那么一地拖沓，這弘農(nóng)有11縣。上洛呢？京兆呢？
    伊水流經(jīng)之地，一處耽誤一天，那整體下來，便要耽擱多久？
    難不成真要等到秋收時(shí)，看著那群餓肚子哭嚎的孩童，抹眼淚的婦孺，唉聲嘆氣的百姓……吃飽喝足的李老道自己給自己找個(gè)心理安慰，告訴自己“已經(jīng)努力過了”？
    可去你大爺?shù)陌桑?br/>     春耕,便是與天爭！
    刻不容緩！
    所以,當(dāng)看到這個(gè)不成事的胖子軟下來后，李臻便扭頭而走，來到了門口，他看著那群遠(yuǎn)遠(yuǎn)看著大氣兒都不敢喘的捕快們,眼眸里光芒閃爍片刻后說道：
    “知曉此地村莊情況者,出列！”
    “……”
    “……”
    “……”
    一群人“隱晦”的互相看了看……
    沒人站出來。
    天知道這個(gè)忽然出現(xiàn)的道士是干嘛的。
    穿的普通，卻拿著圣旨。
    看起來神神秘秘的……看起來還不好接觸。
    冒然站出來,若是伺候的不滿意……那可咋辦？
    更何況……如果因?yàn)樽约旱某鲱^,惹的自家大老爺不滿意，那以后又該怎么辦？
    這世道越來越難了,當(dāng)差不過是為了糊口。
    誰想著給自己找這麻煩？
    到時(shí)候你拍拍屁股走了，難受的不還是我們自己？
    所以……
    沒人站出來。
    只是連看,都不敢看那道人了。
    “……”
    把所有人的目光收入眼底。
    李臻便明白了。
    但又忽然覺得有點(diǎn)……不舒服。
    不是憤怒,不是悲哀。
    而是有種“我求你們給我點(diǎn)力所能及的幫助,這個(gè)要求很過分嗎”的疑惑。
    于是,他走了。
    直接走出了縣衙。
    而跨出門那一刻，他還聽到了后面一群人長舒一口氣時(shí)的呼吸解脫聲。
    腳步一頓……
    然后,便走了。
    走出縣衙,他左瞧右看。
    商縣因?yàn)闆]有了男丁,不管是酒館還是街道，都顯得尤為荒涼。
    以前李臻一直不理解所謂的丈夫外出打工，只剩下了留守婦女和留守兒童的村莊是什么模樣的。
    他生在涿州，活在燕京。
    到處都是人。
    他壓根就沒見過什么叫真正的“留守”。
    可現(xiàn)在……看著這荒涼的街道,以及那年邁的老婦人拖著疲憊的步伐,肩上扛著鋤頭，滿臉都因?yàn)槿照张c風(fēng)霜而摧殘到深紅的皺紋……還有那為了替母親分憂，而吃力的拖著鋤頭行走的孩童……
    恍惚間，他似乎更懂狐裘大人了。
    其實(shí)，這一路，他心里是帶著火的。
    因?yàn)槿绻睦锏牟聹y是真的，那么引起這六萬民夫清淤的舉措,那么狐裘大人可以說是罪魁禍?zhǔn)住?br/>     可是,拋開誘因不談。
    明明玄素寧自己一人便可以之事，為什么還要征那六萬民夫？
    你楊廣要死了嗎？
    就差那幾個(gè)月的時(shí)間都等不起？
    所以,他很憤怒。
    先憤怒狐裘大人。
    再憤怒楊廣老兒！
    但看到此情此景后，不知為何,他卻有種發(fā)自肺腑的悲哀之感。
    他想問問狐裘大人：
    “大人,這番情景，也在大人的考慮之中么？”
    但這個(gè)問題問出口時(shí)，他其實(shí)自己便有了一個(gè)標(biāo)準(zhǔn)答案。
    那一晚，在處始觀的三清殿中，這個(gè)毫無顧忌便可以和一個(gè)陌生的道人說出自己心中謀反之念的李侍郎……
    就已經(jīng)說過了。
    “我明白一個(gè)道理，那便是若那個(gè)集天地之權(quán)的寶座，坐上了一個(gè)德不配位之人，百姓便會受苦。我不想讓百姓受苦，所以，我想讓坐在位置上的那個(gè)人挪一下地方，把位置讓出來。這就是我的想法。
    當(dāng)然了，我也知道，我的想法想要實(shí)現(xiàn)，依舊要找到那些拿著鋤頭的家伙為我去拼命。但我也希望他們明白，這些人將來都將會是一些人的父輩，如果他們能替自己的后代受罪了，那他們的后代就會少受一點(diǎn)苦。
    他們躲避了，他們的后代就會受更多的苦。他們貪圖安逸不想受罪，那么那些本該是他們的遭遇，便會在他們的兒子，孫子身上一步步的找回來。每一步都缺不了，每一步，都不會少。”
    這是狐裘大人的原話。
    李臻記得清清楚楚。
    一開始，李臻覺得他在為自己的行為，為自己的野心找一個(gè)可以值得粉飾的借口。
    可現(xiàn)在想想……
    在這位之前，楊玄感、竇建德、杜伏威……這些人便已經(jīng)存在了。
    而他們?yōu)槭裁磿嬖冢?br/>     說穿了，這就像是一場慢性死亡。
    是楊廣，這位集天地權(quán)利于一身的帝王，硬生生的把那江山傾覆的籌碼一點(diǎn)點(diǎn)累積上去的。
    關(guān)狐裘大人什么事？
    關(guān)瓦崗寨、杜伏威、竇建德這些人什么事？
    關(guān)人家楊玄感什么事？
    這江山……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江山，不是被你自己硬生生的給作死作沒的？
    歷朝歷代的謀反者，總會給自己找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管是君王無道也好，魚肚藏巾也罷。
    從這一點(diǎn)來看，這些亂世的野心家，甚至包括李淵他們都是如此。每個(gè)人在謀反時(shí)，為了占據(jù)大義，都會給自己找一個(gè)聽起來說得過去的借口。
    可拋開這一點(diǎn)……
    皇帝該不該死？
    不說別人……至少，在李臻這……
    楊廣，該死！
    人前那人模狗樣的明君形象，依舊抵不過他對九泉之下的亡魂犯下的罄竹難書之舉。
    想到這，李臻覺得自己忽然更懂狐裘大人了。
    或者說……更懂那些野心家的心態(tài)。
    不管謀反成不成事，至少，在這些謀反者看來，你楊廣做的不夠好。
    而如果我能做皇帝，我肯定能做的比你更好！
    至少，在沒被權(quán)利腐化之前，他們心里肯定存在著這般想法的罷？
    而有了想法，便要行動。行動了，便會死人。
    但這些死去的人，也不是真的死了。
    他們不是為了謀反而死。
    是為了一個(gè)更好的明天。
    堅(jiān)信會有明天，會有更好的明天，在主公的帶領(lǐng)下一定自己、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后代們……會擁有一個(gè)更加光明美好的明天！
    恍惚間，李臻覺得自己好像懂了狐裘大人。
    也懂了這些欲攪動天下風(fēng)云的野心家們。
    而在這場風(fēng)云際會的狂瀾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甚至不知道自己沒頭沒腦的穿越過來，要在這部長歌大篆中扮演一個(gè)什么角色。
    他仍然不知道。
    但是……
    夕陽之下，道人的眼里沒有任何迷茫。
    反倒越來越亮。
    不知道……便不知道罷。
    未來太遠(yuǎn)。
    不敢想。
    看好眼前便行。
    而眼前，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那春耕之際的一頭牛。
    為那些冒著河水冰寒刺骨之險(xiǎn)，只因帝王一，便開撥下河的民夫們……做些事情。
    能不能掃天下，咱老李不懂。
    也不想懂。
    可是，屋子臟了，若不掃！
    那就是貧道沒能耐了！
    修的是順心意，連心意都修不順，那還修他娘個(gè)什么道！
    直接回家養(yǎng)豬吧！
    道士的眼睛愈發(fā)明亮，那因?yàn)閯偛旁诳h衙之中看到的那些退縮之人而心生的不快，也隨之消散而去。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去你大爺?shù)模?br/>     趕緊滾！
    牽馬！
    三匹千里良駒在手。
    道人直接奔向了一處燈火最通明的酒樓，那同時(shí)也是整座商縣位置最高的地方。
    “希律律！”
    追雷那洪亮的嘶鳴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道士翻身下馬，肩膀一晃，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酒樓房頂之上。
    腳踏磚瓦。
    洪亮之聲浩浩蕩蕩，直沖云霄：
    “貧道洛陽李守初！！奉真武蕩魔大帝法旨，召熟悉商縣全縣地形者，前來洪福樓前傳法！有志者，請來！”
    話音落，沖天金光起！
    真武，降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