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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月


  春風徐徐,碧空朗日,一片鳥語花香的好景象。

  兩男兩女漫步街頭,互相之間毫無交談,氣氛沉重,宛若與這大好的春光毫不相干。

  走在前方的乃是樂盈與她的隨身護衛胡半山。跟在后頭的乃是華俸和她的便宜向導時二公子。

  街上遍布互訴衷腸的少男少女,唯有他們四人的一方小天地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這壓抑的氛圍實在與周圍格格不入,引得四周不少男女悄悄觀望,低聲談論。

  樂盈的背影甚是蕭索,胡半山的背影頗為低落。

  華俸頻頻看向前方的兩人,心情也跟著消沉起來。

  一想到有人因為她而暗自傷懷,而她恰好算半個始作俑者,一重疊一重的自責便如同大山壓在她心頭,悶得她喘不上氣,思緒不寧。

  華俸垂著頭顱慢慢挪步,腳下的石子塊被她踢得滴溜溜翻滾,她的心情也如同這石子塊一般,起起伏伏混亂不堪。

  突然,眼前出現一捧花束,薄如蟬翼的白色紙張中包裹著幾枝掛滿鵝黃色月牙狀花瓣的花枝,散發著淡淡的馨香,聞著沁人心脾。

  華俸怔愣地盯著這捧花,呆呆地看向遞花于她的時墨。

  時墨神情平淡,眸色清明,關心之色淺淺映在他的眼眸。

  他的視線輕輕劃過她略帶苦悶的面容,眼瞧著那雙靈動的桃花目此時黯淡無光,一向飛揚上挑的眼尾也微微垂耷下來,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委屈又郁悶的愁云慘淡之色。

  時墨微微抬眼,略有不自在地輕咳,將手中的花枝在她眼前晃了晃。

  華俸心下疑惑,順手接過花束,小心地捧在身前。

  清雅的香氣襲人,她將鼻尖貼在花瓣上,深嗅花香,縈繞腦間的愁緒被縷縷花香沖淡。

  “好香的花,”華俸感嘆道,“你何時買的,這么好聞。”

  時墨墨色的眸子停留在她皎潔似玉的面龐,輕聲回:“此花喚作曉月花,乃湘陽特產。”

  華俸瞧著曉月花宛如新月的花瓣,隨意應和:“是么?為何取名曉月?”

  時墨一頓,目光瞥向街頭。只見一對對的男女皆是人手一捧曉月花束,女子們捧花露出嬌羞的笑容。

  他收回視線,對上華俸求知的目光,胡謅道:“可能是此樹集月之精華,感應天地,便有此名罷。”

  華俸聽完,不贊同地蹙眉,揚聲質疑:“是不是你不知道此花名稱的由來,隨口扯幾句忽悠我?”

  時墨語塞,無可無不可地哼哼一聲,細若蚊蚋。

  華俸卻靈敏地捕捉到他的輕哼,仿佛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喜笑顏開地瞧著他,嘖嘖稱奇:“這天下竟還有你時二不知的事物,可真是新奇。我記著,你一向自詡行走的人間寶典,宣稱自己走南闖北無所不知呢。”

  見她臉上的郁郁之色一掃而空,時墨覺得自己心頭舒暢許多。他揚起嘴角,調侃道:“我可不記得自己對外這么講過,難不成是你信口胡謅的?”

  華俸盯著懷中的曉月花,心中歡喜,聽到時墨的調侃,不由得抿嘴輕笑,兩頰漾起小巧玲瓏的梨渦。

  她俏皮地眨眼,揶揄道:“難道你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這叫以牙還牙,以誆還誆。”

  他被她的活潑言語逗得噗嗤一笑,只微微擺了擺頭顱,不置一詞,任由她調笑著暗諷挖苦。

  *

  與后頭二人的輕聲細語言笑晏晏不同,前方并肩而行的樂盈和胡半山各懷心思,一路上沉默不語。

  不久前才得知樂盈心有所屬的胡半山失魂落魄,全然忽視掉斜前方呼嘯而來的馬車。

  “當心!”樂盈余光瞥見馬車,尖叫出聲,趕緊拉住胡半山的手腕。

  急速奔馳的馬車與胡半山擦身而過,馬蹄揚起喧囂塵土,直撲他的面門。

  胡半山堪堪避過車壁外側的木質雕花,還是不小心剮蹭到左側臉頰,一道血紅的刮痕浮現在他白皙的肌膚上。

  胡半山恍然回神,愣愣地盯著握住自己手腕的纖巧小手。

  樂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尷尬地松手,小聲埋怨道:“胡半山,你也真是的,明明是我的護衛,卻總要我來保護你。”

  她埋怨完,又瞧見他頰側的傷痕,不由得擔心起來:“你怎么這么不小心,臉上都蹭破了。”

  胡半山盯著樂盈焦急又慌張的神情,淡淡道:“無妨,小傷,不礙事的。”

  “這怎么可能不礙事,”樂盈愈發憂慮,“好好一張臉若是留下疤痕,只能算美玉微瑕了!”

  胡半山聽著,亮若星晝的眸子中籠著云靄,他低低地啞聲道:“樂盈,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怎么相識的嗎?”

  樂盈點頭,不假思索回答:“記著呢,我從家里偷溜去山里捉野兔,正巧在兔子窩附近的灌木叢里發現了你。你當時渾身是血,氣息奄奄,可把我嚇個不輕。”

  確實如此。
  胡半山心想。

  那一日他被仇敵埋伏,纏斗中身受重傷,只身落魄地躲在樹林中藏匿蹤跡,灌木掩體卻被一個少女輕輕撥開。

  他記得少女看見時幾欲尖叫,他情急之下用盡余力將她拉入灌木,沾滿血的手顫巍巍地擋在她的唇前。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斷斷續續,若有似無:“千萬……別出聲……危險。”

  失血過多使他神思恍惚,他竭力看向前方,感覺到少女輕輕點頭。

  再也支撐不住,他手上力道一松,手臂垂下,人事不省地昏倒在地上。

  再次睜眼時,他身處一方府邸。

  先前山林里遇見的少女出現在他的床前,關切地望著他,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我照顧了你三天三夜,重金請來的大夫都被我扣在府上不許走呢。”

  “……你、誰?”他身體初愈,氣若游絲地問她。

  少女聞言,瞪大了杏目,驚奇道:“你竟然不知道我?你不是湘陽人吧!”

  他靜靜看著她,她與他對視半晌,無奈認輸:“行吧,見你是個外來人,我便告訴你我的大名。我乃湘陽最大布莊的莊主之女,樂盈!你身上的衣服出自我們布莊,是不是很舒服!”

  “……”
  他無語地望著神態自豪不已的樂盈,思忖這丫頭有些缺心眼、沒眼力見,他現下躺在床榻動彈不得,從何感受她家布莊的織品手藝。

  卻見這丫頭倏然俯身,湊近他細細端詳。她輕柔的呼吸拂過他的眼睫,順至他的鼻尖,漸漸消散于他的脖頸。

  他渾身不自在,喉頭上下滑動,忍不住憋出一句:“你這是在做甚!”

  “呦,這么兇。嚇我一跳。” 樂盈趕忙直起身子,裝作驚嚇般拍拍胸口,調侃道,“我剛才仔細瞧了下你的五官樣貌。不瞧不打緊,細看起來你還算頗為英俊呢。”

  他心口一梗,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口無遮攔地大放厥詞,登時被刺激地咳嗽不止。

  “哎呦哎呦,你可別嚇我,”樂盈趕忙扶他直起身,輕拍他的后背為他順氣,“我逗你玩的,看你躺在床上好幾日,眼睛閉得那么緊,叫我著實好奇于你睜開眼睛的樣子了。不氣不氣啊。”

  聽著她逗弄小動物似的溫柔撫慰,他原本滿腔的火氣竟淡淡消散,只余一股莫名的悸動,讓他十分茫然。

  這是什么感覺?

  為何他五臟六腑仿佛被羽毛拂過,又好似懸在半空惶然不安。

  他此生第一次如此無措。

  后來他身體康復,便以報恩為由留在樂盈府邸,甘愿做她的隨身護衛,待在她身旁,護著她,陪著她,看著她。

  直到某一日,他恍然發現,自己天天都在想著她,念著她,粘著她。

  他才遲遲驚覺,自己可能一直在愛慕著這個驕傲善良又光彩奪目的少女。
  ……

  “喂,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像老僧入定一樣,”樂盈不滿的聲音響起,“不要站在這里一動不動,好多人看著我們呢!”

  胡半山從回憶中回神,抬起眼簾。

  “你到底要這么別別扭扭多久?”樂盈不悅地擰眉,略有埋怨,“你本來好好的,怎么見著花風公子和時二公子后,你就這般奇怪!”

  他望著樂盈,只覺得她明眸皓齒,一顰一笑都皆是風姿。

  可是,在她眼里,他只是一個來路不明身世不清的護衛。

  胡半山咬緊牙關,嘴唇緊抿,陷入復雜的糾結中。

  要不要同她說他是誰,要不要讓她知曉他的心意。

  “你們兩位,別四目相望地愣神了,”時墨的聲音在不遠處悠悠響起,帶著一絲暢快,“我們要去西施湖賞花,你們去不去?”

  樂盈聞言,連忙應聲:“要去要去,你們等等我,我同你們一起去!”

  隨后她盯著胡半山,嚴肅道:“胡半山,你要是再鬧小脾氣,今日我就不同你出行了,你好自為之。”

  胡半山一言不發地扭頭看向一旁,看上去很是忿忿不平。

  樂盈見他如此,冷哼一聲,扭頭就走:“你不去便不去,我和他們一起去。”

  剛要提步,她的手腕卻被一只溫熱寬大的手掌輕輕籠住。

  樂盈心下了然,唇角輕輕翹起。

  握住她手腕的少年站在她身后,低聲道:“我去,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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