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的婚事偏離了既定的軌道，武太后一面安撫悵然有所失的武承嗣，一面將太平召入宮中。
    距離上一次見面，母女又有些時日未見了，若說武太后對太平?jīng)]有絲毫愧意，那也是假的，武太后能感受到彼此之間明顯的疏遠(yuǎn)和敷衍，正是因為歉疚于心，作為母親，她想盡辦法去彌補(bǔ)、去挽回，無奈一直以來收效甚微。
    太平仍是一副讓人挑不出毛病的表情，可這在至親之間恰是極不正常的。
    “兒臣見過母后。”私下也不再喚她母親，太平用的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令月，你可是又清瘦多了！”一方冷淡，另一方只能格外熱情，仿佛如此便能得到平衡、回歸到從前融洽的母女關(guān)系中，“你府上有沒有鏡子，鵝蛋臉都成了錐子，難道還沒發(fā)覺？”
    太平扯扯嘴角，象征性一笑，“兒臣臥房里可沒有在四面都擺放上銅鏡的習(xí)慣。”這話牽涉不淺，影射的是武太后的私密之事。原來武太后剛剛成為皇后之時，與先帝李治感情甚篤，為了增添閨房之樂，在寢殿內(nèi)室各個角落擺滿了寬大的銅鏡，歡愛之時一覽無余。
    武太后微有尷尬，但大風(fēng)大浪都趟過，臉皮不會向紙一樣薄，咳了一聲：“你這孩子，幾面鏡子的事，若你喜歡，母親這里有新進(jìn)貢上來的鎏金花鳥鏡?！?br/>     太平并不接受示好，抿了抿雙唇，“母后，你喚兒臣前來，不是為了專門探討鏡子吧。兒臣之子尚幼，還等著兒臣回府照顧?！?br/>     好言好語難免心累，武太后收住和緩的臉色，以莊重的語氣說：“還不是為了你今后，你還年輕，總不能當(dāng)一輩子寡婦，你自個兒物色了個人選，母親很是欣慰，只是這人母親并不看好，令月你是否再斟酌斟酌？”
    “敢問母后，是兒臣要嫁人，還是母后打算再嫁？”太平一句話便擋了回去。
    這不是句恭敬話，卻生硬有力地回敬了武太后的專橫。
    武太后訕笑一聲：“令月，你的玩笑話過頭了！”
    太平將語調(diào)放平放淡：“母后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diǎn)燈，干涉著兒臣的婚姻大事，卻不容許兒臣反駁?！?br/>     “武攸暨并不出眾，母親感到驚奇的是，你的口味怎么能從薛紹一下子轉(zhuǎn)化到這種程度？”話里的尖酸滲入太平的五臟六腑，她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提及薛紹，太平的怨懟變得更加深重。
    “薛紹已經(jīng)不在了，這個世上沒人能與他相提并論，而母后你的堂侄武攸暨，在你們?nèi)瞬艥?jì)濟(jì)的武家完全稱不上有多出色。既然最好的沒有了，選個差的也不錯。至于你最得意的武承嗣，母后還是留著配給別人吧?！碧侥媚笾嫔系男θ莺驮捓锏牧Χ?，夾槍帶棍進(jìn)行反攻。
    武太后眸光一轉(zhuǎn)，映出浮光來，“既然你執(zhí)意要如此高傲地作踐自己，我成全你?！?br/>     太平則針鋒相對，偏偏還帶上了盈盈笑意，“兒臣謝母后隆恩！”
    禮部定下了吉日，太平與武攸暨經(jīng)過一番繁文縟節(jié)結(jié)成了夫妻，太平不是初婚，所嫁之人又并非心儀，因此時不時透出漫不經(jīng)心來，她的身上多了少婦風(fēng)韻，即便慵懶淡漠，仍讓武攸暨神往不已。
    兩人靜靜坐在床沿上，各有心事，誰都沒先開口說話。
    太平將手中的團(tuán)扇扔在一邊，拉了拉挽在雙臂的紅色綢帶，看也不看身邊一臉拘謹(jǐn)?shù)哪腥耍氨砀?，我看你在席上被灌了不少酒，現(xiàn)在還撐得?。俊?br/>     武攸暨以為她在關(guān)切他，忙不迭解釋說：“不礙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不容易醉?！?br/>     “那正好，趁著你還能聽明白話，我得與你約法三章?！?br/>     太平的話極冷，武攸暨心中一寒，口上卻爽快，“你說便是。”
    “分房而睡，互不牽制，你無需對我一心一意，只要看得上眼的女人，都可以帶回來，同樣于我而言，也沒那么多三從四德，你且由著我隨心所欲，總之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最好，若捅出什么丑聞來，記得家丑不可外揚(yáng)，你我都不要太在意。”太平將話和盤托出，直勾勾盯著武攸暨。
    這約法三章顯然是個不對等條款，太平和武攸暨之間，明顯是太平處于主導(dǎo)地位，說什么互不牽制，實質(zhì)上一直都只是太平牽制著武攸暨，至于丑聞，那也是與武攸暨絕緣的，他本就不是什么狂蜂浪蝶，娶了太平之后，就不敢造次了。
    “都不是大不了的事，我能擔(dān)待?！蔽湄哌@樣回答，一半是為了面子，一半也是為了遷就太平，他在進(jìn)洞房之前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天上掉餡餅還獨(dú)獨(dú)砸中了他，憂患多過喜悅，他明白必然要付出代價，話已說完嘴角跟不上節(jié)奏，平白無故抽了一下，這細(xì)微的表情變化被太平盡收眼底。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不夠好，可是我會對你好，無論你做什么，我都會對你好，不會生氣?！蔽湄哂行┱Z無倫次，繼續(xù)往下說。
    “你這算是在表白？”太平將目光移到涂滿蔻丹的指甲上，極有興致地賞玩起來，她對情感的漠視更進(jìn)一層。
    武攸暨從未這樣近距離觀察過她，視線掠過她的面頰、肩頸、手腕，在她心口處上作了短暫停留，喉頭吞咽了一下，意識到這可能是一種褻瀆，趕緊收心裝著環(huán)顧室內(nèi)布置，腦中僅存的意念鼓勵他將話說完整，“我很笨，不知道怎么做你才會高興，你可以直接同我講，這樣就不用挖空心思去猜去想了。”
    “那我可真的說了？”太平托著腮望向他，話里有一種殘酷的天真，“要我高興其實很簡單，你離我越遠(yuǎn)，我越高興?！?br/>     武攸暨或許是癡傻了，“哦”一聲，站起身來，走到雕花櫥柜跟前，抱出一副寢具，“今晚我去隔壁書房，你早些安歇，有什么事就叫我，哦，不對，叫門外候著的婢女，我不來打擾你?！彼苷J(rèn)真地做了糾正。
    太平輕輕一喝，“站?。　?br/>     武攸暨愣了，邁出去的步子還沒來得及收回，“公主還有何吩咐？”他依然堅持著稱呼她為“公主”。
    “表哥這是要向全天下昭告你我夫妻不睦？”太平勾勾唇，“大婚之夜，你我更當(dāng)做做樣子，我說的‘分房而睡’不包括今天?！?br/>     武攸暨恍然，“是我疏忽了。”卻不知該如何自處，呆在原地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平有心看他出糗，也不點(diǎn)撥他，打了個呵欠，“成婚真是麻煩之事，起了個大早，又熬到了半夜，我是真乏了?！闭f完三兩下將累贅的頭飾卸下，芊芊玉手往前一伸，“勞煩表哥?！?br/>     武攸暨稍稍遲鈍了一下，慌忙把寢具夾在腋下，大步上前，騰出手去接。
    太平看他動作極其別扭，忍不住笑了笑，“你還拿著它們做什么？”
    武攸暨已將頭飾放在梳妝鏡前，同時也從鏡中窺見了自己窘迫的樣子，有些難為情地笑笑，“方才說過了我很笨?！边@才把一直抱著的寢具丟向一旁。
    太平側(cè)躺在榻上，用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身側(cè)，“這張榻理應(yīng)有你一半，僅限今晚，過期不候?！?br/>     武攸暨一個勁兒擺手，“不敢不敢！今晚我睡地上?！?br/>     “那你可想好，地上又硬又冷，若開了這個先例，往后你我同房，便都要在地上度過了?！碧揭曃湄邽楂C物，還是到嘴了卻不想吃的那種，又似貓在戲耍耗子，反正敵弱我強(qiáng)，游戲規(guī)則都由我說了算。
    武攸暨橫了一條心愿賭服輸，也不談尊嚴(yán)和顏面之類的東西，無聲淡笑，“沒關(guān)系，只當(dāng)多了個為公主守夜的人，我何樂而不為？”
    倒也不拖延，動手在太平榻前的地面上鋪了一層薄褥，又拿了個瓷枕，和衣躺下。
    燭火還在搖曳，他是故意沒去吹滅，借著這越來越昏暗的光，他翻了個身，抬眼去看榻上的太平，她不知何時除去的嫁衣，渾圓光澤的肩頭從鴛鴦繡被中溜出一小部分，她臉上還帶著妝，看上去十分喜慶，尤其是額上的花鈿，是一種他叫不出名的花型。
    她真美，我的妻子真美，武攸暨的自我安慰有些畫餅充饑的意味，他以為今夜定會失眠，卻意料之外很快進(jìn)入沉沉夢境。
    聽著他的鼻息聲，太平既厭惡又好笑，這是嫁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非但沒臉沒皮，還沒心沒肺。于是也翻了個身，背向他，卻是怎么也睡不著，靜夜令她更為機(jī)警，她甚至去想象了一下，今日大婚的對象若真是她母親武太后全力推舉的武承嗣，該是怎樣一番劍拔弩張、雞飛狗跳的情形？武承嗣容不下她的傲慢，她亦忍受不了武承嗣的囂張，同樣的野心，一顆便已足夠，他們之中總有一人最終會是多余。這樣一衡量，武攸暨的好便突顯了出來。還在為找不到的最新章節(jié)苦惱？安利一個或搜索熱/度/網(wǎng)/文《搜索的時候記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這里有小姐姐幫你找書，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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