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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周郎顧(78)

    周瑯從房里出來的時(shí)候, 外面天**晚。
    他在房里呆了太久,習(xí)慣了昏暗的環(huán)境, 乍見殘陽如血,云鋪千里, 恍生一種隔世之感。
    令狐胤找人替他裁了一件新衣,給周瑯換上之后,牽著他從房間里出來,“今晚犒賞三軍之后,我們就啟程回臨安了。”
    周瑯不知道令狐胤為什么這一回要帶上他,但他實(shí)在是在屋子里悶得太久,能出來透透氣已經(jīng)是不易的很。
    門外的長青看到周瑯出來, 目光浮動一下, 而后又垂眼斂去眸中情緒。
    令狐胤一路牽著周瑯,周瑯在軍營里也呆了些時(shí)日,現(xiàn)在出來,總覺得軍營里空了許多, 路上遇見的士兵也大多神情寥落。
    令狐胤察覺到周瑯的目光, “這一仗是慘勝,許多將士都戰(zhàn)死沙場了。”
    能叫令狐胤都說是慘勝的,這一仗的艱辛可想而知。
    “總歸是贏了。”令狐胤道。
    周瑯一顆心莫名的沉重。
    令狐胤將周瑯領(lǐng)到上一回辦接風(fēng)宴的地方,周瑯看了眼,許多座位上都空了。
    他被保護(hù)的很好,所以并不知道外面的戰(zhàn)事是何等殘酷艱辛。
    臺下眾將士看到令狐胤,皆是起身行禮。
    令狐胤抬手, 那些人就坐了下來。這一回是犒賞三軍的慶功宴,氣氛卻凝重的很。
    周瑯坐在令狐胤身邊,覺得有一道目光在看他,他抬眼望過去,正看到坐在右下角的肖時(shí)卿。只是那肖時(shí)卿看他目光望過來,就低下頭去。
    身旁的令狐胤握了握周瑯的手,“等下不要喝酒。”
    周瑯也不愿喝酒。每一回醉酒給他的回憶都實(shí)在稱不上是美好。只是他看到了肖時(shí)卿,沒有見到燕城,心中就難免升起了不詳?shù)念A(yù)感。
    下面眾將士一個個上來敬酒,也不是上回親熱放肆的模樣,每一個都面上都有失去同僚的凄惶神色。
    令狐胤也一杯一杯的喝,那些與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馬革裹尸,他見了太多回,但他仍不能做到麻木。
    周瑯知道令狐胤身上還有傷,但前來敬酒的,他一杯也不推拒。
    “將軍,我與我兄長二人為你出生入死,如今兄長去了,我就來替他與將軍并肩殺敵。”敬酒的將軍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但這樣兇狠的長相,在和令狐胤說話的時(shí)候,眼中也有淚花閃爍。
    周瑯知道令狐胤身世,就忍不住看了一眼令狐胤此刻的神色。
    令狐胤神色未變,也不應(yīng)聲,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就這么飲了幾輪酒,走上來一個頗是年輕俊朗的將軍——那少年將軍和眾人沉痛的神色不同,臉上還帶著三分笑意,端著一杯酒上來時(shí),還別具深意的看了一眼坐在令狐胤身旁的周瑯。
    “常將軍。”令狐胤頷首。
    周瑯聽這一聲,才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再三被提及的常鐘云。
    “令狐將軍神勇無雙,此次大敗北狄,實(shí)在不輸令狐老將軍當(dāng)年大破北狄皇城的英姿。”常鐘云嘴上是在稱贊令狐胤,但話中實(shí)則含著幾根刺兒。
    周瑯都覺得刺耳,更遑論令狐胤。
    當(dāng)年令狐沛大破北狄皇城的事,被視為天擎的佳話流傳至今,但令狐胤乃是北狄皇室,心中是什么滋味可想而知。
    “常將軍過獎。”令狐胤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此番能勝北狄,常將軍功不可沒,我一定如實(shí)稟明皇上。”
    常鐘云臉上神情更加得意。
    令狐胤左右兩員大將早已看不慣常鐘云多時(shí),如今他們痛失手足換來的勝利卻要遭到別人竊取,咬牙要拔劍起身。
    令狐胤輕輕掃了一眼,他們就又按下劍鞘坐了下來。
    常鐘云也察覺出身旁的殺意,臉色一僵,就退了下來。
    周瑯坐在令狐胤身邊,著實(shí)不知道該做什么,令狐胤推了幾碟瓜果糕點(diǎn)在他面前,周瑯也象征性的勸了句,“你身上還有傷,少喝些酒。”
    令狐胤面上露出今日席上唯一的一個笑容,“我心里有數(shù)。”
    酒過三巡,令狐胤起身與眾將士敬酒,肖時(shí)卿也走到面前來。周瑯趁著人多扯了扯肖時(shí)卿的袖子,等他偏過頭來時(shí),就壓低聲音問,“燕城怎么沒來?”
    肖時(shí)卿也不復(fù)周瑯?biāo)煜さ撵t腆拘謹(jǐn),只露出個說不清意味的笑容,“周公子還記得燕城。”
    周瑯心里一緊。
    他自從來了這里,能說得上話的還真沒有幾個。
    肖時(shí)卿說完這一句,就隨著一些敬酒的人一起退下去了。
    周瑯心里生了一根刺,趁著令狐胤醉酒的空檔,掰開令狐胤抓著他手腕的手,去找肖時(shí)卿。
    他問了幾句,才知道燕城是在戰(zhàn)場上,替令狐胤擋了一支從身后來的冷箭,受傷過重,昏迷至此。
    周瑯聽了,心里隱隱升起一股慶幸。不相識的人死了,他心里頂多沉重一些,相識的人死了,那滋味就實(shí)在不太好受了……
    “他昏迷了幾日?”
    肖時(shí)卿道,“三日了。”
    “一直沒有醒嗎?”周瑯問。
    肖時(shí)卿點(diǎn)頭。
    周瑯回頭看了醉了仰靠在椅子上的令狐胤一眼,然后回過頭對肖時(shí)卿說,“你帶我去看看燕城吧,我明日就要走了。”
    肖時(shí)卿心里一抖。
    周瑯沒有察覺,他還有些怕令狐胤酒醒來見不到他會如何,“我看他要不要緊。”
    肖時(shí)卿點(diǎn)頭,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該讓燕城心中還存著什么奢望,但如今燕城昏迷不醒,周瑯明日又要啟程離開,一別,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能夠再見。
    就當(dāng)留個念想吧。
    肖時(shí)卿帶周瑯回了三人住過一段時(shí)間的院子,燕城躺在榻上,身上蓋的被子也遮掩不住他身上難聞的藥草味。
    “軍醫(yī)看過了,說如果再這么下去,只怕燕城的身體要捱不住了。”肖時(shí)卿與燕城在一起多年,兩人說笑打鬧,感情自然要比旁人來的深厚。他如今看到燕城毫無聲息的躺在那里,心中也盼望周瑯能有辦法將他叫醒。
    周瑯借著映進(jìn)窗戶里的月光,端詳著燕城的臉。還是一副年少稚氣的模樣,看他閉眼的模樣,都能想到他睜開眼的時(shí)候是何等朝氣勃勃。
    他掀開被子看了一眼,見他胸口也來回裹了幾層繃帶。
    周瑯從那一日被令狐胤帶回來之后就沒有外出過了,沒想到再見燕城他會成了這個模樣,他坐在榻上,又替他將被子掖好。
    “周公子……”肖時(shí)卿也沒不再那么親近的叫他‘小周兒’,他本來就是拘謹(jǐn)靦腆的人,也是被燕城那樣的性子才帶的有那么大的膽子。
    “我明日就啟程回臨安,臨安城里有許多醫(yī)術(shù)了得的大夫,我去問問,看有沒有什么法子。”周瑯說,“如果找到法子,我就傳信過來。”
    肖時(shí)卿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但他望著近在咫尺的周瑯,又覺得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有勞周公子了。”
    “我也是個任性跋扈的家伙,不討人喜歡,在軍中還多虧你和燕城照拂。”周瑯說。
    肖時(shí)卿抬眼望著周瑯,“周公子人很好。”
    周瑯不可置否的聳聳肩,“以后如果有機(jī)會,你和燕城可以來臨安找我。我?guī)銈內(nèi)タ椿簟敝墁樅鋈恍α似饋恚把喑沁€要討個媳婦,回去我正好替他物色一二。”
    肖時(shí)卿輕輕的‘嗯’了一聲。
    周瑯站了起來,“我先走了。”他怕令狐胤酒醉醒來。
    肖時(shí)卿也隱隱知道周瑯在忌憚著什么,他送周瑯走到院門外,還想再送的時(shí)候,周瑯停下來向他擺了擺手。
    他就站在院子門口,悵然若失的望著周瑯離開。
    早在一開始,周瑯從那馬車?yán)锾匠鲱^來的時(shí)候,他就應(yīng)該明了……
    肖時(shí)卿反身回了房間里,見一直昏迷著的燕城忽然坐了起來。
    只是因?yàn)樾乜诘膫麆萏兀皇职粗鴤帲纯嗟拇⒅?br/>     “燕城!”肖時(shí)卿撲到床邊。
    燕城轉(zhuǎn)過頭來想要看他,但他剛一動作,就眼前一昏的又栽倒了下來……
    周瑯這邊想要返回宴席,路上卻遇到了常鐘云。
    常鐘云應(yīng)該是剛要離席,被一隊(duì)親兵護(hù)衛(wèi)著,周瑯不欲和他說話,他卻在看清是周瑯之后上前將他攔住。
    周瑯的姿態(tài)做的是一等一的足,“常將軍。”
    “這不是令狐胤的小情人嗎。”令狐胤不在這里,常鐘云就不需要對周瑯有什么客氣。
    在他眼中,令狐胤在房中廝混數(shù)日,今日又帶著周瑯這么個長相清秀俊美的男子,那周瑯的身份,自然不用讓他有任何顧忌。
    周瑯對常鐘云印象本來就惡劣,聽他這口吻也激上來了些脾氣,“常將軍說話還請注意一些。”
    常鐘云不以為然,“怎么,我說的不對嗎?我方才敬酒的時(shí)候,可看見令狐胤牽著你的手——”
    周瑯雖然已經(jīng)是和令狐胤是那樣的關(guān)系,但只要令狐胤不揭破,他在外人面前那副貴公子的姿態(tài)還是能端個十成十出來,“看來常將軍是不知道我與令狐小姐已經(jīng)成婚。”
    常鐘云一怔。
    令狐柔?
    他想起來,好似是聽過令狐柔成婚的事。
    “在下周瑯,臨安周府的公子,也是令狐小姐的夫婿。”周瑯微微頷首。
    常鐘云也有些疑惑,難道自己猜錯了?與令狐胤廝混的,另有其人?
    “若是無事,還請常將軍讓路。”
    常鐘云向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給周瑯讓出一條路來。
    周瑯走了幾步,察覺到背后的目光還盯著他,他知道常鐘云在想什么,但是高姿態(tài)既然擺出來了,就勢必要一裝到底,“還請常將軍以后記得,禍從口出這個詞。”說完,他也不等常鐘云反應(yīng)過來,就直接閃身離開了他的視線。
    常鐘云方才才在令狐胤那里揚(yáng)眉吐氣了一回,卻沒想到會在周瑯這么個不知道身份的人身上碰個釘子。
    這釘子還是軟的,讓他連反駁都不知道從哪里下口。
    周瑯返回酒宴中,見眾人醉倒,那些用紅漆的梨花木箱子裝著的白銀散了一地——那是許多人拿命換來的犒賞。
    周瑯見令狐胤還伏在桌子上,心里松了一口氣,貼著椅子邊緣坐下來,沒想到令狐胤忽然伸手?jǐn)堊∷难鼘⑺麕нM(jìn)懷里,“你倒是比我這個將軍還威風(fēng)。”
    周瑯轉(zhuǎn)過頭就對上令狐胤上挑的眉眼,他在常鐘云面前端的儀態(tài)又一下泄了氣,“我……”
    “常鐘云——”說到這三個字,令狐胤眼中掠過一絲譏誚,“他總想壓我一頭,如今總算讓他得償所愿。”
    這話聽著,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但令狐胤真的不是隨便說說,常鐘云為人剛愎自用,若不是朝中實(shí)在無人,二皇子也不會拉攏他,只是他如今已經(jīng)下了決定,回臨安之后就卸了兵權(quán)歸隱,就沒有再和常鐘云計(jì)較。
    “你怎么知道?”周瑯明明看見令狐胤趴在這里。
    令狐胤道,“我天生五感就比常人敏銳一些。”
    這叫敏銳一些?
    “周公子——”令狐胤忽然這么叫了一聲。這一聲不知是因?yàn)樽砹诉€是如何,帶了幾分癡迷的味道。
    周瑯垂下眼睫。
    “再將姿態(tài)端高些,以后我護(hù)著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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