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立春還有十天,現在本該是萬物冬眠的時候,紅松鼠在架子上竄來竄去,屋子里滿是陽光的味道。
師徒二人坐在書架的陰影里,隔著那張寬大的辦公桌攀談著,聊著生活中的瑣碎和趣事,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大概只有在《魔動力機械設計學》的課堂才沒有苦痛折磨,盡管課名有些唬人,但您知道的那其實就是機械制圖,此外《高等數學》也蠻容易的。多虧了它們,才讓我不至于懷疑人生。”周子桓苦笑道。
“機械學的教授古德里安還親自向我表揚你,他說你的建模思維很新穎,問我你有沒有轉攻理科的想法。”昂熱雙手交疊著放在翹起的膝蓋上,臉上帶著祖父般寵溺的微笑。
“古德里安教授也問過我這個問題,但我總覺得他有些熱情過頭了……”周子桓想起那位有點脫線的教授,他豈止是熱情,看周子桓的時候他眼里簡直在放光。
“他原來是哈佛大學的終生教授,但哈佛大學的終生教授轉卡塞爾學院的終生教授需要經過評定,評定的標準就是成功培養過一個學生,目前他還是個助理教授,也就是所謂的大學講師。”昂熱說,“我之前答應過他,給他分配一個有潛力的學生,潛力無與倫比的學生。”
“您是說……他想當我的導師?”周子桓愣住了。
“可能他會錯意了,覺得你就是我為他挑選的潛力股,畢竟我從沒有帶學生的先例。”昂熱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到他手里,我可以放行,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我身為校長有時的確沒法盡到導師的職責。”
“大樹底下好乘涼,校長和教授的差別我還是能拎清的……”周子桓連忙擺手,“不過他看起來也不算年輕,就從沒帶過學生么?”
昂熱想了想,說,“好像沒有……否則他也不用我特別照顧了。”
周子桓點點頭,目光卻飄向桌上盛滿紅茶的瓷杯,瓷杯里的茶水已經冷卻,從它端到周子桓面前就沒被動過。
昂熱看著那出神的黑色眸子,像是沉思又有些迷茫,他們之間的交流看似親切隨意,卻有層摸不著的隔閡,昂熱希望周子桓能主動打破它,但顯然眼前的男孩心里存有顧慮,甚至是芥蒂。
“看來大吉嶺的紅茶并不合你的胃口,好在還有其他選擇。”昂熱拉開抽屜取出一瓶成年威士忌,摸出兩盞晶瑩剔透的酒杯,“雖然你還未成年,但我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董。需要加冰么?”
周子桓一怔,“您……好吧。一塊冰。”
昂熱推動書架的暗格,木頭間發出嘎吱的聲響,底層的藏書自動分隔開,里面竟緩慢移出臺制冰機,看來老學究做派的老師私底下也會獨自小酌兩杯。
周子桓和昂熱隔空碰杯,將深褐色摻冰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慢慢舒出口氣。
“您的藏酒真不賴。”周子桓說,“讓我猜猜……是Mcallen對么?”
“安東尼對你的評價很中肯,沒在酒精里泡過一二年培養不出這樣靈敏的味覺。”昂熱為周子桓續上一杯,酒液沖刷著那塊老冰,泛起亮麗的色澤。
“謝謝。下午茶變成鑒酒會,這樣的時候應該不多見吧。”周子桓這才小口品嘗起烈酒的醇厚。
“在你之前只有一位學生喝過我的藏酒,他已經畢業好些年了。”昂熱說,“子桓,以你的聰慧應該能猜到,喝酒不是目的而是一種手段,它能在很短的時間里拉近人與人的距離。所謂以酒會友,現在我不僅是你的師長,也是你的朋友。”
“您想聽些什么呢?關于上次任務的行動細節么?”周子桓輕聲說。
昂熱搖搖頭,“你在紐約的表現無可挑剔,雖然最后的結尾算不上完美,但你的光芒足以蓋過這不太圓滿的結局。”
“從你坐在這張椅子開始你就在等,在等我給你答案。你有些困惑,但你不能確定那個問題是否真的困住你了。”
周子桓沒有回答,只是小口小口的喝著酒。
“子桓,你還未滿十八,但我早已把你當成年人看待,你不光是卡塞爾家的未來,也是學院的未來。我本可以先稱贊一番你精彩的表現,幾十名執行部專員都無法做到的事而你頃刻間便解決了那危險混血種,動作果斷老練就像那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俠客,然后我會以過來人的身份引導你下一步該怎么做,該如何找到幕后的真相。”
“但你想聽的不是這些,不是上司對下屬的褒揚和勉勵,我相信你已經有了主見和想法,并開始付諸行動了,我何必再老生常談?所以子桓,說說吧,什么是你真正感到困惑的?”
說完昂熱便不再看向周子桓,慢條斯理地處理著一支雪茄。
周子桓沉默了,直到昂熱手中的那支雪茄燃起火光,他站起身,將昂熱的酒杯盛滿,也為自己添滿酒。
既然話說開了,周子桓也不再有所顧慮,“包括我外公在內,校董會和您的關系并不那么融洽對么?”
“不錯。”昂熱坦然道,“校董們是權利場背后操盤手,他們既是資本家也是政治家,需要汲取更多的利益和權力,除開和龍族合作沒他們干不出的事,而我是復仇者,哪怕把棋盤掀翻我也要達到目的,但這樣校董們就不能掌控棋局了,所以他們無時不刻地防著我,生怕我把學院變成顆隨時準備投向龍類的核彈,只是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能替代我的人,所以才一直對我保持克制忍讓。”
“至于你的外公,我只能說與其他校董相比,我們有共同的目標但依然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你應該明白那矛盾是什么。”
“您的坦蕩出乎學生預料。”周子桓點點頭,“所以這次施耐德教授的退讓算是種妥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