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斂長嘆了一口氣,起身對尤白元羞愧一笑:“下官治家不嚴(yán),讓將軍見笑了。”
“無妨無妨。”尤白元擺擺手唏噓道,“唉晏兒這主意不錯,我聽聞貴府有喜事,知道是思丫頭定下親事了,沒想到”
秦斂說著話其實是在提醒尤白元,下面就是我家的私事了,老將軍在這里多有不便,快點回避了吧,誰知尤白元倚老賣老,屁股坐的越發(fā)穩(wěn)當(dāng)了,一臉擔(dān)憂道:“既如此不如讓晏兒帶著思丫頭去黎州住一段日子吧,這樣大家面上還好看些。”
秦斂心頭堵的難受,偏生又不能當(dāng)著尤白元的面斥責(zé)秦晏,尤白元明擺著就是來給秦晏撐腰的,自己不順著秦晏的意思容易,回頭尤白元回府跟尤夫人一說,尤夫人一定有辦法將此事攪的人盡皆知。
秦斂多番衡量下咬了咬牙,點頭道:“如此甚好。”
“福管家!”秦晏轉(zhuǎn)頭將正廳外早就守著的福管家叫了進來,“母親當(dāng)年的嫁妝單子呢?”
福管家恭敬的將厚厚的一本紅賬遞上,躬身道:“當(dāng)年我跟著父親一起督管夫人嫁妝一事,還記得當(dāng)日有五萬白銀不曾記在此單上,因為是老夫人給夫人的私房,是以不曾入賬。”
秦晏大度的搖搖頭:“罷了,那些就當(dāng)我母親那幾年在府中的花用了。”
梅夫人聞言怒道:“多少年的事了,你們嘴皮一碰就出來五萬白銀?就出來這么厚的本子賬?當(dāng)年羿家哪里陪送了那么多嫁妝?!他家銀子是風(fēng)刮來的不成?”
福管家?guī)追[忍終于按捺不住,反唇相譏:“那會兒太太還沒進府呢,自然不知羿家十里紅妝嫁女兒的場面,這些還算多?別怪老奴說話實在,當(dāng)日老太太本要再加一些的,是太爺勸著,說秦府門第有限,嫁妝太多了反要讓秦府失了臉面,老太太這才忍痛裁剪了不少嫁妝下去,呵呵也是,鐘鳴鼎食之家的規(guī)矩,太太怎么會知道?”
秦府不過是在秦斂這一代才發(fā)跡起來的,梅府就更晚了,這幾年才在京中站穩(wěn)腳跟,跟黎州世家大族羿府自然不能比。
梅夫人被福管家?guī)拙湓挌獾碾U些吐血,起身尖聲道:“還不給我打這個沒上沒下的奴才!這屋里除了老爺誰知道當(dāng)日羿氏陪嫁有多少?再說老爺一個爺們兒哪里會在意這些?你們見死無對證,走前還要撈一筆不成?!”
“什么叫死無對證?”外面尤夫人扶著丫頭慢慢的走了進來,冷漠的看了上躥下跳的梅夫人一眼,眼中抹過一絲嘲諷,冷冷道,“倩兒死了,你當(dāng)老身也死了?”
眾人沒想到尤夫人竟來了,連忙起身讓座,尤夫人慢慢的坐了下來,尤白元笑道:“夫人怎么來了?”
“我不來,你能料理好?”尤夫人天生一張刻薄相貌,對尤白元也是愛理不理的,“說到底當(dāng)年認(rèn)倩兒做女兒的是我,晏兒你有事不來求我,去找太爺是什么意思?”
秦晏上前給尤夫人見禮,垂首恭敬道:“聽聞外祖母如今日日禮佛,不敢貿(mào)然擾了您清凈。”
尤夫人輕嘲:“怕是嫌棄老身沒太爺壓得住場面吧?”
“不敢。”秦晏頭垂的更低,尤夫人一向待他和秦思很好,只是秦晏知道尤夫人身子這幾年不大健朗,所以不敢輕易打擾,秦晏恭敬道,“說起內(nèi)幃之事,自然是外祖母更明白些。”
尤夫人的臉色這才好些,抬了抬手讓秦晏起來了,轉(zhuǎn)頭看向梅夫人,冷冷道:“老身剛才在外面聽了一句‘羿氏’,呵呵莫不是老身耳聾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喊一句‘羿氏’!”
梅夫人臉?biāo)查g白了,尤夫人是當(dāng)朝太后的嫡親妹妹,在京中很有些體面,單就剛才這一句話,尤夫人上報于太后,褫奪了自己的誥命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梅夫人連忙頷首賠罪道:“是我失言了,老夫人,實在是晏兒太傷我的心”
“且不說晏兒傷沒傷你,就算他忤逆,與倩兒又有何相干?!她是你前面的太太,你就敢叫她‘羿氏’?”尤夫人轉(zhuǎn)頭望向秦斂輕笑,“秦府家風(fēng),老身是領(lǐng)教了。”
秦斂尷尬的很,轉(zhuǎn)頭斥道:“還不回房思過去!”
梅夫人心里記掛著嫁妝的事不肯就走,尤夫人冷聲道:“且慢!梅氏,你頭上的四喜如意簪是哪里來的?”
梅夫人先是一愣,隨即摸了摸頭上的簪子白了臉,這正是羿江倩的嫁妝,昨日她去庫房給秦珍挑東珠,正巧看見了這只簪子,這本是進上的東西,宮里傳出來的,精致無比,梅氏一時眼熱,沒跟秦斂說一聲就取了出來,今天剛上頭,沒想到竟被尤夫人看了出來。
梅夫人勉強笑了下,低聲道:“這是這是家里一件舊物,不值什么”梅夫人心中存了一絲僥幸,尤夫人這么大年紀(jì)了,哪里就能記得清楚?且不過是只簪子,誰家沒有么?
尤夫人一笑:“看來秦夫人不單以為老身聾了,還以為老身瞎了,這只簪子是二十年前老身給倩兒添妝時親手交給倩兒的,簪子上面的玉髓還是從老身的一個項圈上取下來的,秦大人,繼室隨意穿戴原配夫人的嫁妝,老身倒不知道這是什么禮數(shù)了?”
尤夫人轉(zhuǎn)臉對秦斂笑道:“秦府竟破落了不成?”
秦斂臉上一陣白一陣紅,恨不得直接暈倒了了事,強撐著應(yīng)道:“家里庫房沒打理清楚,想來是放混了,賤內(nèi)沒留意。”
梅夫人連忙將簪子取下,尤夫人身邊的丫頭走近將簪子拿了過來遞到尤夫人手里,尤夫人輕輕摩挲簪子上的珠子嘆息道:“秦大人是嫌老身多管閑事了吧?”
秦斂連稱不敢,先不說輩分上尤夫人算是他干娘,秦斂父母已去,尤夫人教訓(xùn)他幾句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而且前些年尤將軍沒少幫過他,尤家世代與皇族結(jié)親,六部都說得上話,秦斂哪里敢隨意開罪,尤夫人靠在椅子上慢慢道,“按理確實沒有一個外人倒要插手人家家事的,只是當(dāng)年老身既認(rèn)了倩兒當(dāng)閨女,就不能放手不管,若倩兒留下的兩個孩兒過得順?biāo)煲簿土T了,只是如今看呵呵,倩兒到底叫了我十幾年的干娘,今天老身就逾距了,你們不放心下人,應(yīng)該放心老身吧?”
秦斂連忙點頭,尤夫人淡淡道:“女兒家從家里帶出來的嫁妝,本就是給自己花用,留給兒女花用的,晏兒既要料理思丫頭的婚事,那帶走倩兒的嫁妝卻不為過,當(dāng)年為倩兒打點婚事老身也出了些力氣,當(dāng)日有什么嫁妝,老身都還記得,說不得,老身如今也要幫忙看看了。”
秦斂心中叫苦,尤夫人轉(zhuǎn)頭又對秦晏道:“你只是去你外祖家中小住,又不是分家,不必將那些嫁妝全都拿走,既是為了給思丫頭預(yù)備嫁妝,那金銀之物就不必再帶了,路途遙遠,遇上什么事也不好,我記得當(dāng)年倩兒里外里帶了黃金白銀一共二十萬兩,你只帶著兩萬兩就得了。”
尤夫人深深的看了秦晏一眼,秦晏心中明白,見好就收,這時候若是讓秦斂全掏出來怕是不容易,秦斂不善經(jīng)營,此時府中庫房中也不一定有這些現(xiàn)銀,趁此機會將母親當(dāng)日的嫁妝拿出來就是了。
秦晏點頭,秦斂暗暗松了一口氣,尤夫人繼續(xù)道:“除了銀子,當(dāng)日陪送的莊子,別院那些地契,秦大人不如一氣兒交給晏兒吧,一是讓他早點學(xué)著打理,二是有急事時讓他有個周轉(zhuǎn),這不為過吧?”
秦斂連連點頭:“不為過。”
梅夫人在一旁急的直出汗,尤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盞慢慢道:“剩下的,就是那些細軟東西了,幸得老身還沒糊涂,就是不用這嫁妝單子也還記得一二,秦大人將東西分出來吧,老身替晏兒看一眼,也省的你們?nèi)蘸笳f不清,如此可好?”
這些東西平日里都是梅夫人打點,秦斂其實并不大清楚,點點頭道:“好。”
梅夫人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秦斂不懂她是明白的,這才是先太太嫁妝里最值錢的東西!當(dāng)日羿老爺羿太太怕送親隊伍過多太過打眼,硬是將二百抬嫁妝塞進了一百二十抬中,是以細碎嫁妝都裝的實在,且每件都是實打?qū)嵉膶毼铮瑸槭裁疵贩蛉诉@么多年也只動了先太太的一根簪子,實在是剩下的那些東西太顯眼,什么金線妝花云錦、團花文錦、百鳥逐花玉鐲、玉女飛天瓶不少東西還是上用的,說句有價無市也不為過,梅夫人怕秦晏秦思還有府中的老人看出來,只想等著秦思出了門子,再將秦晏遠遠的打發(fā)了再消受這些東西,沒想到竟讓秦晏半路劫了胡!
下人們得了令開了庫房一件件的往外抬東西,秦雅還有二房的秦敖,三房的秦攸聞訊都趕了過來,秦斂心中羞臊,一句話也沒有,尤夫人氣定神閑,坐在抱廈中遠遠的看著,老太太年紀(jì)不小了眼睛卻毒的很,少了的那八顆東珠都被她看了出來,一屋子人看著梅夫人滿臉通紅的將那八顆東珠從自己屋里拿了出來,秦雅似笑非笑:“嫂子當(dāng)真好眼光,這樣的珠子如今真少見了。”
梅夫人想要辯駁幾句,一看端坐著的尤夫人還有牙尖嘴利的小姑子強自按捺下去,垂首不言,聞訊跟來的秦珍急的眼睛都紅了,暗自扯了扯梅夫人衣袖,秦斂回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秦珍才老實下來,尤夫人起身又看了看點頭道:“差不多就這些了,日后裝點思丫頭的嫁妝也擺的出去,晏小子”
秦晏垂首,尤夫人嘆了口氣,進府這半日終于露出了些慈愛的神色,輕聲道:“這是你娘留給你們的念想,日后看著這些東西,用著這些東西,要時時刻刻記著以往之事,莫要辱沒了你娘的心意,日后離家去黎州要明禮,上進,自尊,思丫頭年紀(jì)還小,在外面她都靠著你了,別讓你九泉下的娘閉不上眼,懂么?”
秦晏一輯及地:“秦晏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