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了自己家這邊兒,洪衍武離大功告成也就差最后一步了。 俗話說,占便宜沒夠。 這小子吃著了甜頭,還打算照方抓藥。 于是在4月27日這天,他就和水清買了煙酒糖茶四色禮物,又坐著邊建功的汽車一起跑了趟密云水庫。 不為別的,是去請水家唯一的直系血親——水清的親叔叔水辛生出面,替他們保媒。 水辛生的家落戶在農(nóng)村,見大侄女帶著對象來了,自然要熱情招待。 又見各色禮物齊備,價值不菲,而且他們還是坐著汽車來的,一下把洪衍武當(dāng)大人物了。 雖說后來聽洪衍武解釋,知道他的工作就是個廚師,可反倒認(rèn)為這工作更好。 別忘了,這年頭的人們,無不是從物質(zhì)匱乏的困難年月熬過來的。 農(nóng)活勞動強(qiáng)度大,鄉(xiāng)下人什么都不怕,就只怕吃不飽挨餓。 要按照農(nóng)村的思維模式,幾乎所有人打骨子里就認(rèn)為,要真有個親戚是當(dāng)廚師的,那比當(dāng)多大的官兒都管用。 所以水辛生不但痛痛快快一口答應(yīng)當(dāng)這個媒人。 他還覺得侄女、侄女婿主動相請,拿汽車來接,是看得起他,感到倍兒有面子呢。 于是趕緊就洗臉換衣裳,和洪衍武、水清他們坐著車往京城趕。 可誰承想啊,這事居然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摹义伭恕! 【唧w怎么回事呢? 其實這事兒辦成這樣,說到底,還得賴洪衍武自己考慮不周啊。 因為再好的辦法,也是要跟具體客觀條件掛鉤的,絕不能一概而論。 偏偏這小子腦子犯懶,沒細(xì)琢磨就把水辛生請了來。 結(jié)果他找的這個媒人啊,盡心是真盡心,份量卻不夠。 第一是虧在嘴上了。 水辛生確實是替洪衍武說好話了,可他這人忒厚道,有點(diǎn)笨嘴拙舌。 嘴皮子跟不上趟,除了實實在在說明來意,和一些翻來覆去的老套說辭,就再沒什么發(fā)揮余地了。 說白了,幾乎全是“說秦瓊,道秦瓊,秦瓊的名字叫秦瓊。秦瓊他騎著一匹黃驃馬,騎黃驃馬的是秦瓊”這樣的套路。 他哪兒比得了水嬸兒那老娘們堆兒里都出類拔萃,靠買蒜爭蔥、指桑罵槐練就口才啊。 第二是準(zhǔn)備時間急促,水辛生見識也少,并不完全理解和了解里面情況。 他只知道兩個小輩兒年齡上有點(diǎn)差距,水清是干部,洪衍武是職工。 盡管洪衍武也說了自己在“茶淀兒”待過,但他根本不明白那是“進(jìn)去”了,更沒想到水庚生兩口子會有多么不樂意這事。 完全是錯誤的估計了形勢。 第三,同樣是作為親戚,水辛生和洪家的兩位可沒法比,話語權(quán)根本不一樣 像壽敬方救過洪祿承的命,允泰不但是王蘊(yùn)琳的兄長,也是洪祿承的舅哥。 這兩個人開口,那當(dāng)然管用了。 可水辛生呢,他是水庚生的兄弟,過去又沒少受哥哥嫂子的接濟(jì)。 那他的面子就有限得很。 沒事兒的時候,一家人和和氣氣還顯不出來。 可真一遇著事兒了,他底氣不足可就顯出來了。 水嬸兒跟他急眼,他不但還不了嘴,還得賠笑。 沒轍,吃人家嘴短啊。 他過去拿得糧票、錢物,那可全是靠這位嫂子省吃儉用從嘴里摳出來的。 所以最后,不但水辛生被水嬸兒毫不客氣地撅了,鬧了個沒臉。 就連那一對兒“鴛鴦鳥”也沒落著好,無不是慘痛收場。 當(dāng)時啊,水嬸兒剛數(shù)落完了水辛生,就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把專等在外面的洪衍武叫進(jìn)來了。 開口先對他說,“為了曉影的事兒,按理我們應(yīng)該感謝你……” 洪衍武還以為這事仍有余地呢,自然客氣,連說不用。 他可沒想到他話一落地,水嬸兒就開始冷笑,話鋒一轉(zhuǎn),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可對你這種人就不能按常理了。因為你是刻意討好,動機(jī)不良,目的不純。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想娶我閨女,你先掐死我再說。” 到這兒還不算呢,水嬸全然不顧在旁一個勁叫媽的水清有多難受。 居然說如果洪衍武再敢胡攪蠻纏,自己就去找他的父母說道說道,他們要是管不了他。她就去找派出所,相信總有地方能管他。 然后就大聲罵著“滾”,把洪衍武趕出了家門。 之后,她還不許水清跟出去,甚至接茬罵起閨女不爭氣來。 而隨著她的罵聲,隔壁鄰居的窗戶后頭都出現(xiàn)了一個個腦袋來,向外看。 可想而知,洪衍武有多尷尬,水清有多難堪了。 不過好在任憑水嬸兒怎樣發(fā)作,洪衍武都理智地沒回嘴。 他走之后,反倒是水嬸兒自己,被水清的不屈服、不放棄給氣得直喘。 這種結(jié)果,就連水庚生都有點(diǎn)看不過去了。 他就忍不住勸老伴兒。 “你別這樣行不行?有事兒好好說。你這沖誰啊?你跟自己閨女不依不饒干嘛?清兒心里夠難受的了。” 沒想到正氣頭兒上的水嬸兒已經(jīng)聽不出好賴話了,一聽這話更增暴怒。 “她怎么不考慮我難受不難受啊。嘿,你也跟我作對是不是?噢,你們幾個要都覺得洪老三好,你們和他過去。我離開這個家。” 跟著老太太神胳膊一胡嚕,把“五一”要送蘇裁縫的倆暖水瓶掃到了地上。 “砰”的一聲響。 全碎! 事兒鬧到這份兒上就太沒意思了。 最終結(jié)果是,水辛生狼狽離去。 水清為這個哭了一宿。 水嬸兒也為這個賭氣干脆鬧起了絕食。 水家整個大亂啊。 院里更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流傳。 不過好就好在,洪衍武現(xiàn)今人緣混得還行,前期工作做的也不錯。 鄰居們議論是議論,至少沒什么難聽的傳出來。 而且這時候,水瀾、水漣就開始發(fā)揮作用了。 她們?nèi)遣黄饗專筛姨羲舭职 ! ∷畷杂耙哺鹉仯f樂意洪衍武給她當(dāng)爸。 于是一來二去,在她們輪番努力下,水庚生的態(tài)度先松動了。 這不,水庚生私下里又跟洪衍武見了一面,談了一次,結(jié)果就先認(rèn)了這個女婿。 當(dāng)然,這與洪衍武的機(jī)智靈敏、能言善道也是分不開的。 首先這小子先掐準(zhǔn)了水庚生也是手藝人這條,借著夸水庚生的手藝,訴說自己學(xué)藝吃苦的心得。 無形中既提高了自己的價值,也拉近了和老丈人的距離。 跟著呢,他又大表決心,說自己絕對已經(jīng)洗心革面當(dāng)正經(jīng)人了,保證會一輩子對水清娘倆好。 而且還拿曾跟水瀾說過的那些話,有根有據(jù)地解釋他為什么和水清合適,來讓水庚生放心。 最后,更是大包大攬,把結(jié)婚辦事所有的經(jīng)濟(jì)付出全都一力承當(dāng)下來。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他把這些話說得很漂亮,沒半點(diǎn)財大氣粗的張揚(yáng)。 只是單純從體恤老兩口不容易的角度出發(fā),說水清作為大姐,輪情論理,都必得為兩個妹妹日后出嫁多做考慮。 什么叫理解萬歲啊?全是心理戰(zhàn)術(shù)。 于是在陳家的小房里,這未來的翁婿兩個人聊得越來越投緣,最后索性爺兒倆來了瓶酒,弄點(diǎn)現(xiàn)成酒菜兒喝了起來。 不過觥籌交錯,剛喝了沒兩杯,水庚生就又想起一要緊事兒來,臨時叫停。 “……小武,先等等吧……還有一要緊事兒呢。清兒媽那兒可怎么辦呢?你嬸兒要不同意,這事兒還是不成啊。我可先跟你說好了,我對她無能為力。而且這要因為母女倆斗氣兒,給你嬸兒餓壞了,我可不能饒了你。” 洪衍武忍著飽嗝,直擺手,“沒事,這好辦,您聽我說……” 跟著給水庚生遞過去一支煙,點(diǎn)燃了,開始出主意了。 “絕食其實不怕,我嬸兒又不是真想餓壞自己,無非是想讓水清心疼。這樣,您回頭跟水瀾或者水漣說一聲,讓她們倆假裝向著媽,假裝背著家里人給我嬸兒偷偷送飯,先保著人沒事再說,以作緩兵之計。跟著您這邊再假做不知,繼續(xù)勸我嬸兒。您就說水清都經(jīng)二十九了,這事兒她自己樂意不說,又已經(jīng)傳出去了。時候一長,大姑娘就到了三十了。何況我們天天在一起住著,一起上下班,那怎么防啊?不怕賊偷怕賊惦記。備不住哪天戶口本就被我們拿走自己登記去了。只要我嬸兒聽了這話,驚疑中一松動,我就趕緊請幾個有身份的媒人一起登門重新提親,想必有了這個臺階下。這事兒也就不難了。” 嘿,這一二三的一說,水庚生實在是不能不佩服啊。 “……你小子,可以啊。這下的是連環(huán)套兒啊,我看這么辦……大約靠譜兒。可我怎么就覺著,你這心眼忒活泛了呢。是不是我們不答應(yīng),你就真打算偷戶口本跟我閨女私奔哪?我可得跟你先說好了,我大閨女心眼實。以后你們一塊過日子,你這些招兒要敢使她頭上,我可不答應(yīng),別怪我跟你翻臉。” 洪衍武趕緊點(diǎn)頭。 “是是,絕對不會。其實您高看我了,我就是精明外露。再說我就是想私奔,水清也不答應(yīng)啊,她對爹媽還是更親……” 水庚生壓根不信。 “切,你還甭謙虛,透著虛偽。要我說,還是女生向外,更別說看上的人還是個混蛋。” 得意是得意,可這話萬萬不能再接了。 洪衍武趕緊轉(zhuǎn)移話題,掏出五塊錢來。 “那什么……爸,我聽說媽把家里倆新買的暖壺給(卒瓦)了,這錢我掏吧。” 水庚生這才臉色見緩。 “哼,這還算句人話。你賠是應(yīng)該的,不過也甭多給,外頭沒事兒,就配倆膽,一塊五……” 可跟著馬上又一個激靈,重新警惕起來。 “哎,你瞎叫什么呢?事兒還沒定呢。你別這么見桿兒爬的!” “是是是……那咱爺倆,再干一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