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一條的判斷理由，洪衍武當(dāng)然不能說歷史發(fā)展都在自己腦子里，而是通過幾條從實際出發(fā)的推理來論證。
    一，濱城海參是國內(nèi)最知名、最高檔的海參品種。其稀缺性和珍貴性無可取代。
    這里的冰冷、潔凈的海水造就這種緩慢生長的海參。光夏眠就要四五個月，其品質(zhì)自然遠超于南邊溫暖海水里快速長大海參。
    因此它長期是全國各地的搶手貨，需求其實一直遠遠大于產(chǎn)量。
    能證明這一點除了剛才大師傅的話，另外的具體證據(jù)就是，兩年前的海參炒作退潮之后。濱城海參曾一度降到了均價十五塊的啟動價格，但自此之后一直緩慢向上，再也沒有下去過。價格一直領(lǐng)先于國內(nèi)任何海參品種。
    誰也不傻，價錢之所以逐步走高。就是因為貨好貨少。所以別說濱城海參眼下有點難銷，真放到全國去看，照樣是供不應(yīng)求。
    不說別的，哪怕就是如今這么差的行市，那價兒還維持在十八、二十呢，還是比兩年前高。
    二，海參缺貨情況絕不會緩解，還會持續(xù)下去，甚至?xí)兊迷絹碓絿?yán)重。
    因為這次炒作海參的基礎(chǔ)就是“返城知青”帶來的，這種可不會輕而易舉消除的。好幾十萬人的工作不是誰能憑空變出來。至少幾年沒戲。
    而這些人得吃，得活，閑著沒事也會找事消遣。所以注定了，這種情況會進而造成海荒。
    完全可以預(yù)見，幾年之后，不光海參，恐怕連“海紅”、“海蠣子”、“刺鍋子”都會被成千上萬人掏空，變成稀罕貨。
    總之，只要沒有工作崗位，海參就會越來越缺，越來越少。
    三，政府如今就已經(jīng)有點強弩之末了。
    政府通過調(diào)配外地海參過來維穩(wěn)市場的手段，上次就用過。唯一確定的是，這種辦法只能起一時之效，長期絕對失敗，這是難以扭轉(zhuǎn)的。
    因為除了大師傅不經(jīng)意間吐露的內(nèi)幕證實了這一點。哪怕站在全國的角度看，就是山東海參，也同樣是供給少需求大。
    更何況退一萬步來說。山東也有知青啊，大海照樣也要被多出來的那些人無節(jié)制地所求。
    而且山東人口密度大，比這邊人還多呢，否則以前為什么有“闖關(guān)東”這詞兒啊？
    像今年能有貨調(diào)來，無非只因為知青剛開始返城，明年可就未必了。
    另外，這幾天洪衍武自己和“小百子”也做了一些數(shù)據(jù)調(diào)查。
    他們現(xiàn)在掌握的情況是，當(dāng)初說有一船海參卸貨在了碼頭上，本身就是謠言。
    洪衍武以前計算過，在如今完全靠野生撈捕的情況下，濱城全年海參產(chǎn)量，無非是三四百噸的干海參。而那一個貨輪的載量可太大了，最少也得幾百噸，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實際上，其實只有百八十噸的干海參卸了下來。根本就是炒海參的人自己把自己嚇破膽了。才造成的行情崩潰。
    而且這幾天，他們還像上次一樣走訪了倉庫。發(fā)現(xiàn)山東海參的存庫量，確實已經(jīng)不多了。目前剩下的二十幾噸貨，恐怕也就勉強堅持到11月初。
    還有呢，洪衍武去“蛤蜊灣”并不光只為看“老刀魚”，他從漁村書記口中也掏了點數(shù)據(jù)。
    他知道的是，現(xiàn)在因為海底空了，漁業(yè)公司撈捕的平均成本，就已經(jīng)高達三十塊一斤干海參了。遠超市面上現(xiàn)貨的價格。
    更何況老百姓并不是傻子，入口的東西好壞肯定能分得出來。山東海參因為大家不了解才賣得出去。
    但時間一長，經(jīng)過比較，大家了解了成色，自然就覺得買商店的貨色虧了，就更別說市面上本地海參的價錢便宜那么多了。
    這就是說，用不了多久，海參私貨交易肯定會重新紅火起來。大家會掉頭瘋搶濱城海參。眼前這種價格倒掛的情況絕不會存在太久。
    話到這里，所有的“海碰子”們再也難以抑制心里的興奮。都忍不住小聲地議論起來。
    “好啊，這會我心里有底了。海參咱還不賣了。”
    “是啊，太好了，有希望了，虧不了了。”
    “那大哥呢？既然如此，大哥總不至于真虧得一干二凈了吧……”
    洪衍武聽著這些小家子氣還有點智商欠費的吵吵，再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擠兌了一句。
    “你們也太沒出息了！難道就這么點兒想法？虧得我做了這么多詳細、周密的調(diào)查！”
    “海碰子”們集體愣住了。對視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你是說……”
    洪衍武的聲音充滿了興奮。“拿錢抄貨啊！還用問嗎？正經(jīng)該上刺刀打沖鋒的時候到了！”
    可他的激情算是白費了。因為“海碰子”們的眼睛才剛露出熱望，很快又猶豫了。不少人還露出為難的神色。
    “小武，我們手里的錢都沒幾個了……”
    “就是，要再動錢抄貨，我們就只能賣手里的那些東西了……”
    “這真劃算嗎？絕不會再虧？你能打保票！”
    在眾目睽睽之下，洪衍武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直言不諱地說出了一段頗為刺心的話。
    “這就得你們自己決定了。反正我是要和“大將”一起聯(lián)手做這件事的。事情就擺在眼前，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不能又想賺錢，又不承擔(dān)任何風(fēng)險。那不又和過去一樣了？”
    “在這兒我得先說幾條。第一，世界上沒有任何萬全的事兒，只有哪一種概率大，哪一種概率小。還有冒險和收益相比，是否合算的考量。”
    “第二，任何買賣都不是賭博，不是憑傻大膽和撞大運就能有所斬獲的。盡管現(xiàn)在靠膽大比較容易掙到錢。但我做的所有買賣都必須要有合理邏輯作為前提才會入手。而且準(zhǔn)備越多，了解的情況越多，才能越有勝算。”
    “第三，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念著大家過去的交情，告訴你們我的分析，就已經(jīng)盡到朋友的義務(wù)了。我既沒有必要多替你們承擔(dān)什么，你們也沒有任何道理再要我保證什么。”
    “其實說句不好聽的。過去‘大將’就是替你們考慮太周到了，包攬了太多不該由他承擔(dān)的責(zé)任，最后才會落你們的埋怨。你們?yōu)槭裁匆犓模渴且驗樽约河X得他比你們有本事、有能力、又可信任才會如此，這是你們自己的選擇。”
    “但‘大將’他也是凡人，也會犯錯。他更不是你們的爹，沒義務(wù)白白替你們擦屁股還得挨罵、落埋怨。你們的錯，就在于長期以來，你們把他為你們承擔(dān)的一切都當(dāng)成理所應(yīng)當(dāng)了！”</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