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孩子們揮灑汗水，老師沒了座駕，趕路半途，開始閑聊的下午。
    2:57 S
    蘇綾：“我現在稍稍明白你對學生們的態度了。”
    團子坐在石頭另一邊，雙手枕著腦袋，仿佛他深陷在春困夏乏秋倦冬眠的死循環里，有氣無力地答話。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想最后只剩下一個親傳弟子，再說，如果兩個老師教一個學生，那不是挺尷尬的么，搞得和離婚的爹媽爭奪撫養權一樣。特別蠢。”
    “當真？”
    “隨你怎么想。”
    蘇綾用圣刻拳套掃干凈大石頭上的灰塵，影征微垂，落在石桌面上。
    “那我實話實說了。”
    團子：“悉聽尊便。”
    蘇綾沉默許久，內心卻反復不定，在自己表現出驚異于凡人的治愈力，將碎掉的手腳，骨折的四肢，甚至斷開的脖子重新接上時，團子的眼神都沒變一下，仿佛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而蘇綾也沒多問。
    愈發確定，加拉哈德分校不需要她，也不需要這個教授不了學識的校長，從邏輯推斷上，最終的動機，都是為了對付某個攻擊力極強的強敵。再從團子的態度上，蘇綾可以引出兩種可能。
    第一種，他保護了學生，他真的是個好老師。
    第二種，他只是不希望學生死，不論是當做祭品，還是給那位在逃的大惡魔留下媒介憑依物。
    蘇綾攤牌了：“該說真話了，團子。加拉哈德還有五公里，現在你就能告訴我，你到底想干嘛。”
    團子的腦袋從臂膀中稍稍抬起。
    “被發現了啊？”
    蘇綾：“這勞什子學校一開始就不存在對吧？”
    團子有氣無力答道：“也不能說不存在，繼續往北的話，可以找到一所迦南地遺址，蘇美爾文明的舊祭場。我們可以住在那里，開始正兒八經的教學。而不是現在這樣，每天跑個五公里，做一做俯臥撐。就感覺自己豪氣沖天能弄死惡魔。”
    蘇綾：“別岔開話題，我問的是，一開始你的任務，真的是加拉哈德副校長嗎？”
    團子搖搖頭。
    不愿意回答嗎？不愿意正面回答？
    蘇綾追問道：“或者說，你的任務不止這一個！”
    團子點點頭。
    蘇綾緊接著挖根掘底：“能告訴我嗎？方便告訴我嗎？”
    團子豎起一根手指。蘇綾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陰沉的男人，過了許久緩緩開口。仿佛之前都在調解心情。
    蘇綾明白，情緒對惡魔獵人來說有多重要，可是……光是想到就會害怕，就覺得毫無戰勝的希望，需要調解心情才能說出任務內容，到底是怎樣的任務目標才能讓團子害怕成這樣呢？
    那根食指依然杵在那兒。
    團子：“No.1，及以上，君主級。”
    蘇綾：“七十二魔神柱的第一位，雷神巴爾，或者是更強的君主？”
    團子：“對，我的任務，就是負責協同屠龍魔女，戰勝或封印這種家伙，至于學生，都是封印的容器。是我們無法清繳這種級別的惡魔時，將它的靈體，暫時容納于某個學生的軀殼里。”
    蘇綾呆了，“為什么我的任務完全不一樣？”
    團子：“因為，在TRG看來，這種對手你也不會當做什么大麻煩，完完全全可以經由我語句中的誘導，一步步與這類對手為敵，你不在乎，或者更在乎學生的安危，你是個……異類，傳說中的英雄怎么可能會逃跑。大人們的做法，都是給你安排一個又一個意外。比如在出外勤時，去某個中古騎士團的墓地，超度亡靈，結果剛剛好冒出來一號魔神柱，您就會順便將它送回異次元的潘德曼尼南。不需要什么用心險惡的任務說明。其實……一開始，就是要讓你去完成幾乎不可能成功的任務。”
    蘇綾：“哈，那我還真是很天真啊。”
    團子：“現在說對不起是不是有點兒太晚了？”
    蘇綾想到團子一開始那般心軟，連“最殘酷的事，就是讓一個人朝著不可能達成的目標，拼盡全力奔跑”這類話都說出來了。心中釋然。“沒關系，英雄自然有英雄的生存方式。”
    團子：“但愿你還能笑出來。他們一直在騙你，欺你，辱你，視你為工具。經由各種謊言，壓低你的地位，更多的，也在怕你。他們對你這支來歷不明的劍，能破除邪崇萬法的圣劍又喜又怕。你就……”
    “團子，你聽說過我嗎？”蘇綾語氣變得低沉，十分認真，“你真的在說眼前的，這個人嗎？你真的在形容我嗎？你那么了解我？”
    團子仿佛心事讓蘇綾看穿，揮了揮手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現在看來，你狡猾的多啊。裝傻裝到出神入化。”
    蘇綾的笑容，與團子那咧嘴大笑的表情相得益彰。
    “我不講廢話，團子。你和我在這方面像是兩個極端。但是內心卻一模一樣。”
    “知道這些又如何。”
    “知道這些又如何。”
    蘇綾：“還是會義無反顧，不論麻煩大小，一頭莽上最前線。看著那些我給整出麻煩的熊孩子，一次又一次心虛地對我說：‘其實你沒必要去，沒必要這樣做。’心里卻巴不得我這個冤大頭把所有的禍患都攬下來，還能自我安慰一句：‘是她自己要這么干的，不管我的事兒。"對吧？”
    團子點點頭：“沒錯，有時候看看動機再去思考問題，會變得特別清晰，就和初中生看見心儀的姑娘提前挪開眼神一樣，因為不挪開，可能就搞不定胯下的小傘。”
    閑聊仍在繼續。
    蘇綾：“說起來，你喜歡怎么笑？我一直覺得你那笑容挺難看的，要不換一種？”
    團子：“就這么笑啊，職業化笑容，用你的話來說，我是專業的。只要能笑出來，沒什么惡魔能擋住我。要是影響你的實力了，你喜歡哪種？說說看？舉個例子？”
    蘇綾思索著：“杠鈴般的笑容。”
    團子：“哈哈哈哈哈哈。”
    感覺不太對。
    “擦玻璃杯般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啝--”
    還是不太對。
    “黑狒狒求愛成功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山羊叫一樣的笑容？”
    “火火火哈哈哈哈呼呼呼--”
    “算了，還是原來那種吧。”
    團子如釋重負，“謝謝。”
    蘇綾：“其實，咱們屬于FBI管制吧？”
    團子點點頭：“對，TRG，TheRedGirl。紅色女孩，起于1986年土耳其沿海的一起靈異事件，最先以為是九十年代的深藍兒童，那些自帶特異功能天賦的孩子其中一個而已，沒想到經由不遠處的索菲亞教堂正統驅魔師鑒定，確實就是從地獄逃出來的使魔作祟。這是第一起近代社會出現惡魔的事件，也變成了現在TRG的工作，那個紅色女孩兒也成了這個靈異事件特勤組的起源。所以，經由CH典型人類間諜學校，直接帶出來許許多多分派到TRG的人，確實是FBI的下屬單位。”
    “因為工作很特殊？”
    團子：“對，我們惡魔獵人，都要全世界各地跑，得精通易容，民風習俗，地方語種和口音，調查事件原委也得容納下這些必要的知識，喪葬習俗很可能就是邪靈誕生的原因。 ”
    “然后工作內容就是笑給鬼看？”
    團子：“哈哈哈哈，對！沒錯！笑給鬼看！”
    強大的生物電場，靈魂的共鳴，笑容是對惡魔與邪靈最強大的武器。正如惡毒的語言和辱罵是對它們的稱贊，它們就是一群死M，喜歡這類負能量爆炸的東西。
    蘇綾：“那我得提前準備一本笑話書了，畢竟這次要笑給魔神第一或者某個君主看，你看我還有救嗎？”
    團子：“我就沒見過哪個家伙現在還有工夫修指甲的。”
    “不提那個。”蘇綾脫下影征，眉頭緊皺，“唯一一點讓我很不爽，就是我身后的后勤部門居然認為我會輸，給我送了幾個學生過來，消費我的感情，甚至準備當做我戰敗的籌碼，好開下一局，我要是輸了，那個挑為封印容器的孩子會怎樣？”
    “他得比惡魔更強，情緒能量更大，比較直觀的說，他可能會瘋，因為我想象不到一個生活在一片混沌，經歷了無數歲月的惡魔，突然闖進我的腦子里，與我共享記憶，共享恒古的時光，我還得去對抗這無窮盡的惡念，稍有灰心喪氣，就會讓它占了鳩巢，失去身體變成它擁有的下一具軀殼。”
    蘇綾：“其他的孩子呢？”
    “不知道，也許會當做保密協議里的‘清繳對象’。”
    咚---
    蘇綾錘在大石頭上，道道裂紋如蛛網般擴散開來。
    團子：“我就知道你會生氣，他們也知道你會生氣，但是……這也是對你隱瞞的原因啊。畢竟，你是英雄，不會考慮平凡人的生存方式。”
    蘇綾不能理解：“為什么？你們不是很缺這類資源嗎？”
    團子：“因為……我們最不缺的，就是天縱之才，他們的DNA庫早就保存下來了，你看見的可能只是一個個克隆出來的贗品，我不敢確定。他們這十三四歲的年紀，卻只有接近十歲的心智。從一開始，TRG依然在和你說著童話故事。但是現在，我有點不太確定你到底是不是原來那個心思單純的‘英雄’了。”
    “笑吧。"
    蘇綾斷了話頭。
    “笑出來吧。”
    團子：“說的有理。”
    兩人依然是那副相視而笑的模樣。
    蘇綾：“為什么你肯說真話了，繼續騙我的話，我不是會以一個更強的姿態出現嗎？”
    團子：“因為……我看見了你。”
    他看見蘇綾無時不刻都在鼓勵學生的樣子，哪怕只能共度這幾天的時間。
    “我也是他們的老師啊，英雄。”
    他決定朝著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目標奔跑。
    “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