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海節?;魰?。
嘈雜喧囂的歌舞伎町在兩百年后才從一座養鴨場建起,如今京都的主要娛樂場所還在城南臨朝潮運河。貫通八座大橋。燈火迷離,美不勝收。
天子叫隼租了條大舟,往返京都大城來回看著,在船上同蘇綾喝著酒。
“開心嗎?”
蘇綾搖晃著琉璃杯。清淡的酒液在杯底打著旋。
“嗯…”天子答:“時候差不多,要回雪國。”
蘇綾:“想好了?”
“阿綾阿綾阿綾!你看!”夏心璇和三哥在船舷邊,拿著扶手看著街頭巷尾的花服藝人。
蘇綾扔去一盤子生魚片,夏心璇接了一口,剩下全叫三哥吃光了。
“想好了。”天子點點頭。
……
……
“鬼?!?br/>
鷲尾源次郎喚著甲賀里那位神秘的忍者。他一手培養的死士。
“家主,有吩咐?”鬼答道。
鷲尾源次郎:“海節,去拿了這些人的腦袋?!?br/>
一卷書頁落在鬼身前,他撿起,化作一陣煙霧,消失不見。
……
……
“擬藏?”天子對這個詞不是很熟,大概翻譯過來,叫“人斬?!?br/>
“嗯,夜晚試刀的殺人犯。”土御門答道:“貓神可有頭緒?”
蘇綾雙腿搭在小座桌面,隨著船身微傾,一搖一晃。
“不知道?!?br/>
“不曉得?!?br/>
“不明白?!?br/>
“不是很懂你們殺手界?!?br/>
土御門捂著臉,給蘇林斟酒。恭恭敬敬成了一位神侍。
……
……
鬼穿行在大都會的唐角瓦屋之上,手中握著鐵鱗鋼梭,四角飛鏢。
背上,是一口妖刀。
散發著妖異的紫色鋒芒。
尋常人看不見刀刃的殺人劍。
“稻花,你有牛奶喝?!?br/>
“哇嗚???”
背上的襁褓發出陣陣嗚咽聲。
刀光愈急,影子一掠。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大,引來巡邏的侍衛查看,卻全成了潛藏在角落里,那殺人鬼的刀下亡魂。
“這下,牛奶還能加些蜜?!?br/>
鬼說道,充滿了干勁。
……
……
“你說,天子會被盯上?”蘇綾問:“最近死了不少大商?”
土御門點點頭,解釋著:“上次貓神去永興寺,我為貓神卜卦,大兇之象?!?br/>
蘇綾點點頭,要不是遇上了小桑,她估計就成了那妖僧的一鍋龍虎斗。
土御門法師又說:“劫富濟貧,這是石川五右衛門的教條,懸頭于城門,家財散盡,是真田十勇士的作風?!?br/>
天子:“我沒多少錢…”
土御門:“不怕一萬,只怕萬一?!?br/>
……
……
海節后,鬼將任務目標的現銀,十不存一,全發給下野地的京都圈農戶。
一路呼喊著鷲尾源次郎的大名,一邊往石川盜那邊引著風聲。
回到家,坐在小攤前,聽著當地一位大伯的話。
他叫老黑子,真名從未告訴過鬼。
鬼知道,這老黑子很厲害。知道怎么教他賺錢。
他今天要去撈一比紅貝。
什么叫紅貝?
本州四面環海,捕魚業養活了一大批海民。
而尚且有富余的人,會來京都賭錢。
在我們老天津,也叫騙官,欺倉,訛庫,掏寶局。
這寶局,說的就是賭場。
具體怎么個騙法…
鬼想起了老黑子的話。
“你進去之后,見到墻上掛一串大錢,曉得那是給地頭蛇的,不能要,摸了要斷胳膊。”
一進金貝場大門,鬼就聞見一股濃厚的煙草和魚腥味。
煙草在那時稱為五石散,也叫淡巴菰,少數產自菲律賓,在江戶被稱為南蠻貨,琉球也有。
而許許多多敞開上衣,人頭攢動,大漢們一身冒著熱氣,也不嫌瘟病濕熱纏身,擁在賭桌前。
嗓門震天,面紅耳赤,盯著桌上的棋牌與骰盅。
鬼又想起了老黑子與他講的第二句。
“進門,記得躺在大門前,橫著躺,掌柜曉得你的意思,自然會去喊老板,開金貝場是為了求財,曉得你來賣命,會喊來十來個打手,先是趕你。”
“哪兒來的雜種!擋著你大爺財路!真是晦氣!”
嘈雜聲中,鬼一身臟臭衣物已成了最好的訛詐道具,門外的賭客紛紛避過他,仿佛一身好運氣全讓這臟孩子給糟蹋了。
……
……
天子:“酒好喝?”
蘇綾:“清清淡淡的,沒什么味道?!?br/>
天子答道:“糧食比不得稻谷大麥甜栗高粱,自然沒什么好酒?!?br/>
蘇綾點點頭:“有道理。”
又問道:“想去哪兒玩兒?”
天子答:“不曉得,最近京都跑遍了,玩膩了?!?br/>
蘇綾:“去賭坊轉轉?試試你一朝天子的運氣?”
天子笑道:“講什么呢!你在譏笑嘲諷我呀?”
蘇綾無辜道:“哪兒有!不都說龍脈天選么,你如果是皇上,那肯定有強運?!?br/>
天子又搖搖頭:“你有神眉鬼眼,去了,那不就是作弊?不好玩兒?!?br/>
蘇綾唏噓了一會,心想著這丫頭可不傻,也不好糊弄,于是拉起天子的手往門外去,也沒征求她的同意。
風一樣跑了出去。
……
……
“讓那十來號人,打你頭尾酮身,打到四面見線,差不多了,記得護著腦袋下陰。”
鬼咬著牙,一拳拳印在軀干,老板也沒真想讓手下打死人,死人了還有賭客來求財嗎?這不現實,太晦氣。
“自己憋著一口氣,翻個身子,躺橫了,再打一次。”
記起老黑子的原話,鬼認認真真按著他說的去做。
這四面見線的說法,是頭腿腹背,都捶出了血線,才叫停。
“別喊疼,別服軟,喊一句疼,打死活該。”
他蜷縮著,像是一尾蝦,喉嚨里發出陣陣咽氣聲。哼哼唧唧。
掌柜在一旁看得膽顫心驚,生怕這弱不禁風的小孩子讓自己手下給打死了,剛想喊停,一旁的老板按住的他。言道。
“規矩,不能亂。”
鬼勉強翻了個身子,堵住大門。牢記著老黑子的話。
“傷藥管事會給,一般是軍爺落賭桌的抵押物,見不得光,你要去后邊兒伙房,讓廚頭給你燙一燙傷口,千萬別讓骨頭斷了,那是一輩子的事兒?!?br/>
不知過了多久,他雙耳嗡嗡作響,渾身劇痛,打得那些安保武夫雙手發酸蹭破了皮肉時,終于…
老板:“走?!?br/>
一聲“走”,兩袋子東西落了地,鬼拿起,褪下一身血衣,往金貝場后廚走,渾身熱熱的,濕濕的,他曉得自己快昏厥過去,瞧見個大水缸,一頭悶了下去,清醒不少。
渾身不知是血還是泥巴的垢。
疼!
疼得在地上打著滾。
直到伙房廚子按住他,拿著薪炭給他身上還留著血的淤青處燙上一個個疤,把淤血給化了,這才勉強能算個活人。
他顫顫巍巍打開包裹其中一個。
里面是讓血染紅的金貝,一寸見方,上面印著鐮倉時代的今川家印。算是古代錢幣,十分值錢。
而另一包,則是傷藥。
不知何時,甲賀里那頭,乳娘懷里的稻花,卻大聲哭了起來,怎么哄也停不下。
……
……
隼領著路,一路去賭坊,路上行人中,鮮有認得這位武術教習的混混,他們求不到正統劍術先生的手藝,隼也指導過這些家伙。
其中一位,引著他們到這家賭坊,在門外躊躇半天,門檻上一層厚厚的,粘稠的血。
混混脫下衣服,當做地毯,恭恭敬敬引著隼蘇綾天子一行人進去。
順手從墻上拿走了掛錢。
雙手遞給隼,一邊笑道:“玩得開心…”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
鬼正步履蹣跚地,從后院一步一個血印,捂著肚子,往家的方向去。
形單影只,孤家寡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