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天還擦著黑,可屋子里已經彌漫著玉米粥的味道了,廚房里的電飯煲嘀嘀響了兩聲,面包機正好把吐司面包烤好。
路正則拿著毛巾擦好臉,抓了抓潤濕的頭發。
給辛巴弄好吃的。
辛巴是跟著他一塊醒的,一直在他跟前轉;七條八萬還窩在貓窩里打呼嚕,不過等它們醒來,有自動出食的機器。
車剛開出車庫,路正則就看見了小區草叢上的一層薄薄的雪。
他靠邊搖下車窗,雪真的就是薄薄一片,估計天亮后就會消融,但他突然覺得心里暖成了一片,這里很少下雪,上次見著大雪,還是在2008年,但就是這種不常見的出現,讓他內心閃出余燦明亮的雙眸。
不常見之事被看見,那余燦也會慢慢好起來。
一個月來,余燦都沒有睜開過眼睛,但可喜可賀,上周從icu轉到了獨間普通病房。
可是劉春才死了,都沒有機會搶救,窒息而亡。
路正則進了病房,把保溫桶放在床旁柜上,他雖然知道余燦短時間內醒不過來,但他還是每天都做好早飯給他提來,萬一他醒了,不說能吃,也能聞聞家常便飯的味道。
他擰干毛巾,幫余燦擦臉,臉上的淤青淡了一點,也消了腫。
余燦在夢里睡著,路正則非要吵人家:“燦兒,我今天放假,能陪你一整天,有大把的時間給你擦臉,給你擦手和身上,包括小小燦都能幫你擦得干干凈凈的。”
余燦的手毫無力氣,就算路正則說著各種話逗他,也沒有絲毫作用。
路正則還十分流氓地捏了捏他完好的左手,笑了:“夏師父他們前幾天還來看你,你都不睜開眼看看他們,這幾天忙起來了就沒辦法找你啦。整理出了很多東西,你地下室里的東西也都找出來了,幫了大忙,孫皓說,你又一次在案子里做了重大大貢獻。”
“孫皓還說,等抓住那個史密斯先生了,一定要幫你出氣。”路正則低頭笑了笑。
“今年我還能有一次長假,開了年,我還留在這里,就算是正式上崗了,”路正則緊緊攥了攥余燦的手,余燦消瘦了不少,手指骨節愈加突兀,“你快醒過來,我天天給你做吃的,你都瘦脫相了。”
余燦成天除了輸液就是輸液,這些東西終究不能和進肚子里的比,他本就瘦弱,現在更是眼窩都往下陷了。
路正則在他手心上敲了敲:“路遙遙和路馳遠說這周末來看你,看你這個樣子,路遙遙估計是不會把你的臉安在她夢里男主角的臉上了。”
“不過我不介意,”路正則在心里偷著樂,“我高興都來不及,那小丫頭片子還算有眼光,但趁早死了心,沒事兒別亂意·淫你。”
“我想做東西給你吃,你手臂又是割傷又是骨折的,得養好久,我幫你養,到時候我看你怎么來愛我,我再親你,你可別躲了。”路正則說著低頭親了親他的手背。
病房里沉默了半天,路正則像是在等待余燦給他一點回應,等了一會發現這人一點沒有要理會的意思,便又挑了個另一個話題。
“你室友也來了好幾次了,給你帶了好吃的,那個叫許友盛的來得尤其多,還給你帶了作業和筆記,一直在訴苦,”路正則沒忍住笑得更大聲了,“說你不在,他們做個實驗都難受,是不太會做的那種難受。”
“他們都說你要是期末醒不過來,你去補考,估計能要讓同學們討論很久,”路正則看著他掌心的紋路,淡淡的,淺淺的,“雖然現在也有很多人在問你為什么沒去學校。”
“小子挺受歡迎啊……”
路正則還是沒能一整天待在醫院里,守著余燦吃了午飯,祁然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他捏著筷子,再次叨叨:“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你,今晚我就留醫院了,明早起來就去警局。你的貓崽子和狗崽子我叫你助理幫忙看著了啊,別擔心。”
他丟掉飯盒,拿了外套走到余燦跟前,彎腰在余燦額頭印下一個油汪汪的唇印。
那唇印反光。
他笑了,抽出濕巾幫他擦掉,又擦著嘴出去了。
祁然這幾天感冒,裹著羽絨服給他開的門,見著路正則先打了倆噴嚏。
“你這是……”
祁然吸了吸鼻子:“江飾這兩天不都被夏江綁在局子里么,沒注意感冒了。”
“……”
一進門,一股暖氣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只貓蹲在玄關處,看著路正則,小模樣和余燦的七條八萬一樣。
祁然彎腰抱起來,聲音有點啞:“哎這祖宗太重了,你先等著,茶我給你沏好了,東西在樓上,我去拿。”
路正則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
他不止一次來這里了,就在余燦昏迷不醒的這一個月,他在這間別墅里得知了余燦以前的種種。
當然也只是祁然知道的,暴力、毒·品、非人的折磨,變態的經歷,以及戒毒所,綁架案里的綁匪……包括祁正程。
路正則先是震驚、震撼,他以為這些事情只會出現在以后自己辦理的案件里,不可能是像余燦這樣的公子哥會經歷的事。
但每次夜深人靜失眠,想起以往,另一個枕頭上曾經睡著的余燦,那時候他睡著了都還擰著眉,一浪又一浪的心疼淹沒心臟。
余燦只身一人,走過了這樣一段路……
“我開始也不知道還有什么史密斯先生,”兩分鐘后祁然下來了,手里拿著幾張報紙,這是這幾天托人在國外查到的,“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這邊,余燦的事,是我和江飾疏忽了。”
路正則的臉色有點不好,只是搖了搖頭。
不管怎么樣,祁然好歹也幫余燦結束過一小半的噩夢。
路正則看了看,祁然捏著拳頭抵在唇上咳了咳:“祁正程把史密斯先生保護得很深,根本找不到蛛絲馬跡,當初查毒·品的時候,只當是他從黑通道拿的,沒想到是這樣的……若不是上次我和余燦去美國,我不經意發現了,估計現在我們都是懵的。”
余燦是不打算說出來的,路正則深吸了一口氣。
要不是劉春才的介入,余燦大概是想悄悄找到史密斯先生,然后做什么?同歸于盡嗎?
路正則不敢往下想。
祁然咳了一下:“史密斯先生是最近才出現的,但看得出他一直想見余燦,他用了大力氣和阮東南合作,那天抓住的那些人都是史密斯先生的人,要不是劉春才中途帶走余燦,估計現在余燦已經在異國他鄉了。”
路正則咬著牙輕笑:“他沒這個本事。”
就算那天余燦去了交易地點,路正則也不會讓那個什么史密斯先生帶走余燦。
絕對!
祁然看他狀態不對,敲了敲茶幾桌面:“路警官你沒事吧?”
路正則緩了口氣,搖頭:“沒事,你繼續說。”
“沒什么好說的了,”祁然捏了捏九筒的脖子,“現在史密斯先生又不見了,出了這么個大插曲,他估計也要處理一下,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放棄來找余燦的。”
說著祁然像是在回憶,笑了一下:“你守好余燦啊,好不容易找回來的。”
“當然。”路正則將東西收好了。
又喝了兩杯茶,祁然的話不太多,加上感冒了費嗓子,也只是說了點余燦從戒毒所出來,又為什么進了醫院做心理治療,茶壺見了底,路正則也要回去繼續守著余燦了。
和與史密斯先生在一起相比,無論是戒毒所還是醫院,都不會讓余燦覺得難熬,相反更能靜下心來思考問題。
祁然把他送到門口,還是多嘴了一句:“路警官,等余燦醒了,別太君子了,他要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應激反應,我和江飾幫你的。”
路正則難得一見地臉紅了,也說不出什么,忙不迭地跑了。
日子又一天一天地過,有關史密斯先生的東西越理越多,牽扯到祁正程那邊的,還驚動了祁老爺子,祁然完全是咬著牙關心案件的。
沒關心兩天,都交給了江飾,眼不見心不煩。
期間又難得一見的下過一場雪,大中午的,收都收不住,孫皓吃飯的時候還在警局外的場子里興奮得嗷嗷叫了兩嗓子。
夏江在外面抽煙,孫皓也跟著湊熱鬧,突然問:“夏副隊,你相親成功了?這快圣誕節了吧?是不是終于要休息幾天了?”
夏江只是笑,笑完了嘆了口氣,看路正則。
路正則不抽煙,但很樂意跟著夏江他們說話。
“這兩天小燦還是老樣子?”夏江問。
路正則拍著身上的冰碴子點頭:“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但是醫生說,各項有點不太穩定,就是有時候心率,呼吸偏高,但這不是壞事,證明身體機能有反應,還可能在做夢。”
夏江點了點頭,孫皓看著天:“真希望小燦也能看見這場雪,好幾年沒見過了。”
但是雪在吃完午飯后沒多久戛然而止,地上的積水也很快被陰干,路正則接水的時候看了看天,輕聲嘆了口氣。
余燦還是沒能看見這樣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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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一點,值班護士正在電腦前專心地寫著明天早上的交班報告。護士站正前方的病房里走出一位護工,還被護士低聲問了一句“怎么還不睡”。
她回了兩句話,往走廊深處走,那里有開水房,她拿著保溫杯,卻并未停留,徑直走向了挨進電梯的那個門。
最先進門的是一雙錚亮的黑皮鞋,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接著是黑風衣的一角,緊跟著的,是一位穿著黑襯衣黑西裝的保鏢。
來人寶藍色的眼睛動了動,說一口還算流利的中文:“他在哪個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