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傷逝(二)
“蕭夫人,切莫過于哀傷,您知道太夫人最不喜歡親人悲悲戚戚的樣子,”
蕭南正無聲的哭著,忽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她抬起頭,眨了眨噙滿淚水的眼睛,終于看清說話人的樣子,她輕呼:“榮娘?”
榮娘是個四五十歲的婦人,五官平常,長得極為富態(tài),整日笑瞇瞇的,像個慈愛的長者。//..
不過因著楊太夫人的離去,她的臉上也滿是哀戚之色,原本胖鼓鼓的臉頰沒有半分血色,她扯了扯嘴角,淺笑著安慰蕭南:“太夫人去之前,曾經(jīng)特意叮囑,倘或她哪日睡去后,家人們不要過于哀傷,喪事等一應(yīng)事務(wù)皆要從簡。”
其實(shí),一個女人活到蕭皇后這個份兒上,基本上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她出身名門望族,卻因出生在二月被認(rèn)為不祥,小小年紀(jì)便寄養(yǎng)在堂叔、舅家,公主之尊卻要務(wù)農(nóng)勞作;
她溫順聰慧、知書達(dá)理,一朝飛入皇宮母儀天下,富貴榮耀已極,卻又經(jīng)歷亡國滅家、喪夫喪子、顛沛流離之苦;
她宛若浮萍,在外漂浮十幾載才終于返回故土,卻已物是人非,自己也已步入暮年。
可以說,蕭皇后這一生就像一部跌宕起伏的傳奇故事,她孤苦過、富貴過、哀痛過……但最后都?xì)w于了平靜,正所謂繁華落盡,洗盡鉛華,前朝蕭皇后變成了整日含飴弄孫、醉心花草的楊家太夫人。
老人家經(jīng)歷了這么多悲歡離合,心中早已淡然如水,對于生死也早就看開了。
所以,她并不忌諱跟身邊的人討論身故之事,甚至,她還提前寫下了遺囑,將自己名下的產(chǎn)業(yè),以及這些年來積攢的私房統(tǒng)統(tǒng)做了分割。
而蕭南,也得了一件,不是什么貴重的物件兒,而是老人家臨終前最后扦插的一捧鮮花。
“這是太夫人留給夫人的,希望夫人不要過于辛勞,多留些時間給自己,切莫因為一些俗事而失了本心。”
榮娘是太夫人的貼身宮女,終身未嫁,一直陪著老人家,從突厥到長安,主仆相伴近三十年。榮娘最了解太夫人的心思,甚至比老人家的真正親人還要了解幾分。
她雙手捧著一個古樸精致的獸面龍紋古銅觚走了過來,銅觚的大喇叭開口里插著幾支含苞待放的鮮花,蕭南看得分明,那幾支花兒分別是玉蘭、海棠和牡丹。//..
玉蘭、海棠、牡丹,寓意‘玉堂富貴’呀。
太夫人雖然讓她淡泊些,不要總汲汲于俗物,但還是希望她能富貴滿堂呀。
眼淚無聲留下,耳邊回想起之前向太夫人討教插花技藝時,太夫人對她說的話:“如今插花,許多人講究什么‘花九錫’,插花必用‘玉缸’‘甘泉’,其實(shí)不然。我曾聽聞南朝時的一則趣事,‘子懋年七歲時,母阮淑媛嘗病危罵,請僧行道。有獻(xiàn)蓮華供佛者,眾僧以銅罌盛水,漬其莖,欲華不萎。’由此聯(lián)想,是否用銅器插花效果更好呢。”
當(dāng)時太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一只精致的商觚,命人倒了些清泉水進(jìn)去,然后將剪好的花枝一一插入商觚中,最后修出極雅致的花型。
而那觚用來實(shí)驗的花枝,也確實(shí)如太夫人所猜測的那般,花枝上的花苞速開緩敗,盛開的花朵鮮艷明亮,足足維持了好幾日才花落。
蕭南記得很清楚,那時的太夫人見到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歡喜得像個孩子,并拉著蕭南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的教她各種扦插技巧。
彼時插花已經(jīng)非常盛行,每到有名花盛開的季節(jié),京中便會有各種各樣的插花盛會,也漸漸形成了比較系統(tǒng)的插花技藝和手法。
太夫人剛才說的‘花九錫’,便是時下尊崇的一種插花程序。
‘九錫’也就是九個程序,包括:重頂幃(障風(fēng))、金錯刀(裁剪)、甘泉(浸)、玉缸(貯)、雕文臺座(安置)、畫圖、翻曲、美醑(欣賞)、新詩(詠)。
每一步都有嚴(yán)格的程序和要求,可以說,彼時的插花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打發(fā)休閑的游戲,更像是一場盛宴,因為插花后還要譜曲、詠詩、謳歌,最后還有美酒相賀,至此才算盡興呢。
而楊太夫人并不拘泥于所謂的程序,她講究隨心,只要自己在插花過程中享受到了樂趣,那便是最好的插花。
她也將這種想法灌輸給了蕭南,是以蕭南插花的時候,也是很隨意,全完就是一種身心的享受。
“……喬木是個有靈性的孩子,插花一道不過是小技,不過卻能在其中感悟到不少道理,所以,阿婆希望,喬木能于閑暇之時,靜下心來,盡情享受自然之道帶來的樂趣……”
耳邊太夫人的話言猶在耳,蕭南眼中的淚水滾涌而出,她伸手接過那觚插花,滾燙的淚滴一顆顆灑落在半開的花苞上……
楊太夫人去了,楊家人嚴(yán)格按照古禮,一步步的進(jìn)行著喪禮。
第三日上午,在楊家與蕭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楊太夫人的靈堂正式布置完畢,一切喪葬物什也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
親眷按班次在靈堂哭靈,僧道等也都紛紛就緒,念經(jīng)的念經(jīng)、敲木魚的敲木魚,在一片香燭繚繞中,整個喪禮顯得格外肅穆、莊重。
楊太夫人身份特殊,這二十年來,她雖然深居簡出,幾乎在京城權(quán)貴圈絕跡,但誰也不會忘了她的存在,更不會忘了她的另一個身份——前朝皇后。
當(dāng)今圣人也沒有忘記,接到楊政道遞上來的折子后,圣人沉默片刻,便親筆給蕭皇后定了謚號——愍。
這是個不褒不貶帶有同情色彩的中性謚號,與其夫的‘煬帝’謚號相比,足見蕭皇后并不是后世某些野史、話本里所說的‘蕭美娘’,而是一個可以稱得上賢后的女子。
只是夫君不成器,她受了連累罷了。
隨后,圣人下旨,準(zhǔn)蕭皇后以皇后之禮下葬揚(yáng)州,與其夫合葬。
有了明確的圣旨,禮部也跟著忙碌起來,愍皇后蕭氏的葬禮也就分外的鄭重。
蕭南跟著長公主,親自經(jīng)歷了整個喪禮。
最后,楊政道扶著蕭皇后的靈柩,親往揚(yáng)州。
而蕭老國公不顧子孫的勸說,硬是拖著老邁的身子,送親姐最后一程,一起前往揚(yáng)州。
蕭南聽聞消息,心急得不得了,不過卻也沒有辦法,蕭駙馬和長公主的勸說,老國公都聽不進(jìn)去,更不用說她一個外嫁的孫女了。
無奈之下,蕭南只得殺進(jìn)桃源,咬牙跟器靈做交易,哀求也好、威脅也罷,總算從器靈那兒弄來了幾滴上好的玉露。
她偷偷將玉露交給老國公的貼身小廝,告訴他,這是從海外求來的上好補(bǔ)藥,老國公但凡有個不妥,命他趕緊兌了清水給老人家服下。
那小廝見蕭南說得...[本章未完,請點(diǎn)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