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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狀況,沒有人可以知道全局的情狀,自然,也沒有人知道兩年前的二月初八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多少事。
惜琴記不清自己發現了什么,卻還記得彼時自己發現了已經被人查探過的蛛絲馬跡,便立即拿定主意,收拾了東西帶著楊尚文轉移到別處藏身。
方入申時,二人選了一條僻靜的道路,遠離了城郊的小山村。正值初春,天地還未完全復蘇,再加上天空不作美,原本該是橘紅色的天空卻顯得暗灰,惜琴不知怎么的,心底堵著幾分郁結,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一般。兩人又走了一段路,便發現河岸的山凹處,有一個小小的洞穴,細細查看到也可以容身,惜琴四處打量了下,確信沒有埋伏,這才放心和楊尚文留下。
惜琴與楊尚文隨意交談幾句,心思便不在談話之上,她擔心楓靈回去后,不見二人會焦急,在左右為難之后,她還是決定回去看看。
“爹爹,你在這里等等我,我先回去打聽下情況,一會兒就來!”惜琴走之前,又在附近看了下,確信此處確實安全。
楊尚文看出她的擔心,也沒有阻攔,只是輕聲囑咐:“孩子,萬事小心啊……”
“嗯,爹爹也是。”說罷,惜琴匆匆解下青鋒劍,交與楊尚文自保,隨后,便小心向小屋行去。
小小的院落,漆黑一片,半個人影也無。惜琴小心翼翼地走進小院,查看著是否有人來過的痕跡。
忽的有人在她背后一拍。
“啊——”惜琴驚呼出聲,忙回過頭,正看到一雙溫柔而熟悉的眸子,蘇詰。他仍是裝扮成李鏢頭,頭上戴了頂笠帽,一副村夫模樣。他早就帶著手下混入了洛陽城,只是到了昨日才找到惜琴留下的記號,混進了村落。
惜琴松了口氣,不滿地指責道:“你怎么才來?”
蘇詰抬頭四處看了看,笑道:“你們藏得這么隱蔽,所以就找得慢了些——怎么就你一個人?還好嗎?”
惜琴點了點頭,簡單把現在情狀告訴了蘇詰。
“辛苦你了,我自洛陽城里過來,見到還比較平靜。你把楊大人藏在哪兒了?我一會兒派人去保護他。”蘇詰看了看惜琴一身衣著,又瞧見她眼底的疲色,問道,“都這么晚了,你累不累?”
惜琴點了點頭,笑道:“白日在墻上發現了些莫名其妙的標記,我擔心有詐,一直懸著心,見到你,才放下心來。”
“連你現在也變得這么小心謹慎,提心吊膽了——”蘇詰有些心疼,“一會兒你睡一覺吧——噓,有人來了。”說著,蘇詰縱身躍起,藏在了樹冠里。惜琴忙進了小屋,坐在黑漆漆的桌前,靜靜等候。
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在靜寂中分外清晰。
一個人影漸漸出現在小屋門口,惜琴心懷戒備,借著外面的光亮仔細觀察著來人的模樣,忽然就愣了——
她倏然起身,悠然道:“愛笙,智彥那邊忙忙碌碌的,怎的也跑過來了?”
來人一愣,看清了惜琴的模樣,才緩聲回答道:“公主,可還好?”
惜琴笑著到了她近前,擺出一副調侃姿態:“日理萬機的智彥公主跑到中原來,呵,怎么,想念本宮了?”
愛笙柔聲道:“我聽說楊大人有難,便過來打探,找了許久,才發現你們的蹤跡——他們呢?”
惜琴笑著,心底泛起了一絲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兒?想著,惜琴心里多了幾絲戒備,她與愛笙簡單說了說情形,但多了幾分保留。談話時,她故意在愛笙身畔走了幾圈,不自覺地,就皺起了眉。
“……如今情狀,便是如此,你家少爺,我也好幾日沒見到了。”惜琴說完,抬眼打量愛笙低頭思索的模樣,忽的笑了。
“愛笙,這才多久沒見,我怎么覺得你長高了許多。”惜琴笑著,忽然出招,劈手直向愛笙面門。
愛笙一驚,步步后退,一個空翻脫離了惜琴雙手能及的范圍,亦好似習慣性地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公主,你這是做什么?”兩人隔著一丈遠,成對峙之勢。
惜琴冷笑一聲,正要開口,一個高挑的身影閃到自己面前,將自己擋在身后。
“怎么回事?”蘇詰的聲音滿是驚疑,他回頭看了看惜琴,關切問道:“有沒有受傷?”
惜琴忙搖頭,仍是冷笑:“你還是問問她有沒有事吧。”
蘇詰狐疑地望向愛笙,又望向她手里的劍,最后又回到了她的臉上,終于察覺出了一絲異樣:“你不是愛笙,你是誰?”
“愛笙”盯著蘇詰的眼睛,眼底劃過一絲恍然:“你是蘇詰?”
蘇詰不回答,只把手按上了劍柄:“你究竟是何人?不要裝神弄鬼,我劍下從來沒有活口!”
“原來真的是你。”“愛笙”笑了,反手提劍朝蘇詰一步步走來,蘇詰上前一步,緊緊盯著來人的足步,緩緩拔出劍來。
來人并不緊張,步伐仍是輕松,只是將左手放在了臉頰處,輕輕掀開面具的一角。
□□下,露出了迥然不同的一張容顏。
光滑的臉頰,略削的下顎,豐潤的嘴唇,挺直的鼻梁,深邃的雙眼,總是面無表情的楊楓靈此時此刻仍是面無表情,卻不知為何,眼里有一絲不同以往的譏誚。
惜琴沒想到這喬裝成愛笙的人居然是楓靈,立時一愣,蘇詰也是沒有料到如此變化,卻及時把劍收了回去。
“居然是你?”蘇詰和惜琴心中雖然還有疑惑,但立刻就放下了戒心,亦放松了戒備。
惜琴從蘇詰身后走了出來,繞到楓靈身邊,懸起的心這才放下,放心地松了口氣,嗔怪道:“你也真是,本來情形就緊張,你還鬧這么一出,真是嚇人。”
楓靈側過頭看著惜琴責怪的眼神,并不解釋,只是微笑,溫潤得一如往日,寧靜美好。惜琴靜靜望著她,也一如往日般深情,心安——若不是那微微瞇起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陰鷙,若不是那一向溫和的人驀地將右手反手提起的劍向空中一擲,換做了正手持劍,若不是她劍花一挑,毫不猶豫地直接刺向正在面前的蘇詰——但偏偏,那些若不是,都成了眼前事。
楓靈動作太快,惜琴連驚呼都來不及。而蘇詰在楓靈面前完全沒有設防,加上兩人離著又近,躲無可躲,那劍直接刺入了蘇詰胸口。
蘇詰一愣,下意識地捂著胸口,眼里滿是驚愕。他望向楓靈,又看向惜琴,張了張嘴,喉嚨卻啞得說不出話來。他徒勞地伸出手,卻怎么也夠不到惜琴,他的眼前變得虛無縹緲,漸漸,什么都看不見了。
惜琴懵了,她眼睜睜看著蘇詰在自己面前中劍,眼睜睜看著他仰面倒下,眼睜睜看著楊楓靈殺了蘇詰,一切一切,只發生在瞬間,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直到蘇詰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才回過神來,忙沖上去,大聲呼喚:“蘇詰,蘇詰!”
她顫抖著想要私下蘇詰臉上的面具,好看清他死前真實的表情,卻被人攥緊了胳膊:“呵,原來李鏢頭就是蘇詰,這么說,埋伏在門外的那些人,都是南國的禁衛軍吧。一年里,你們就是這樣騙我的?”楓靈低沉的聲音響起,近在耳旁,又飄得很遠,“竇惜琴,這一年,你們在我身上,用了多少陰謀計劃?”
惜琴回頭望著楓靈,一時澀聲,胸口憋悶,心中伴隨著心跳陣陣疼痛,什么都說不出來,只剩了一雙淚眼——對于你,我哪有什么陰謀,哪有什么計劃?
耳邊低啞的聲音變得那么陌生而殘忍——“現在,你們把我爹藏到哪里去了?”惜琴滿心驚駭,仍是不知如何回答,任憑楓靈大力攥著自己的胳膊,指甲陷進肌膚里,迫得生疼,而她卻毫無知覺,心如刀割。
“你到底想要什么?”見她始終不回答,楓靈情緒變得極為激動,手上更用了力。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惜琴看不清面前人的容顏,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到她兇狠的語調背后,是怎樣陰鷙的眼神。
看不到,也好。
僵持中,幾道氣息驀然躥進房中,幾聲金屬相撞的聲響之后,惜琴在暈眩中發覺自己被一個黑衣人扛在背上,離開了小屋。
黑衣人輕功不錯,頃刻之間便把惜琴帶離了院落,沿著河岸向前奔去。
“你是誰?”惜琴終于回過神來,又驚又怒,掙扎著要下來。
黑衣人無奈將惜琴放下,答道:“臣是蘇爺手下的禁衛軍,公主快隨臣走!”說著,便要拉惜琴的手。
惜琴這才想起方才楓靈提到的“門口的埋伏”:“可是,蘇詰……”
黑衣人急忙道:“公主,您方才也看清了,蘇爺被一劍穿心,定然是不活了——副總教頭會把蘇爺的尸身帶回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您的安危!”
惜琴不從,滿心滿腦的想法是——回去。她要回去,問問楊楓靈在開什么樣的玩笑,扇蘇詰幾個耳光讓他別再裝死,她要大聲嘲笑這對兄妹,不要在她面前演出這么虛偽的戲碼……她竇惜琴沒那么容易被騙!
可是,眼前怎么這么模糊,身上怎么這么的無力,竟然幾次都沒能甩掉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自是不肯讓她回去冒險,二人爭執起來,鬧出了動靜。
在河邊山洞里等候惜琴的楊尚文遠遠地聽到了惜琴的聲音,心中一慌,便匆匆從躲藏處跑了出來,前來幫忙。他看準了黑衣人所在,徑直刺來一劍,直向黑衣人面門。
那黑衣人沒料到楊尚文會突然出現,看到平空刺來的長劍,下意識地將惜琴推開,隨后側身一躲,肩臂長舒,以手做刀,狠狠砍向楊尚文肩膀。楊尚文一時吃痛,手一松,青鋒劍便掉了下來。黑衣人把腳一勾,長劍彈起,到了黑衣人手中。
被他推到一邊的惜琴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立時變了顏色,忙起身上前高喊:“不——”
卻已經遲了。
青鋒劍正正貫入了楊尚文的胸口,他退了幾步,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看胸口冰涼的長劍,“噗”地噴出一口血,終于仰面倒下了,倒在了滿是鵝卵石的河岸上。
又是一場快得來不及反應的死亡。
惜琴不再給自己時間暈眩,跌跌撞撞地奔向楊尚文,跪在冰涼堅硬的巖石上,連聲呼喊:“爹爹,爹爹!爹爹……”可是,任她怎么喊,那個性情溫和的老者也沒能再醒過來。
黑衣人站在一邊,看著惜琴哭喊模樣,一時無措,呆呆立在一旁,但目前的情狀不允許他能呆立多時,終于還是遲疑著上前一步:“公主……”
“混賬!”惜琴慢慢轉過頭來,淡淡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沖花,咬牙切齒,“你,你怎能殺了他?”
黑衣人辯解道:“公主,是他拿劍朝臣刺來的,臣……”
“你!”惜琴怒極攻心,起身上前,抽出他的佩劍便要殺他。
當此時,四五個黑衣人從旁閃出,為首的高大漢子沖到兩人之間,直接捉過惜琴的手腕,震掉了惜琴手中的劍。
惜琴仍是掙扎哭喊,連一向傲氣驕矜的面容都因為憤怒而顯得扭曲猙獰,黑衣人實在是沒法,低聲道:“公主,得罪了!”說著,反手砍向惜琴后腦。惜琴來不及悶哼,便失去了知覺。迷糊間,聽到有人吩咐道:“陛下旨意,若再見到那媚惑公主的禍水,定殺不赦……”
她心中抗拒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不肯睡去,卻終于還是沉入了毫無知覺的深淵。這種清醒的昏厥是一種頂折磨人的酷刑,大腦不曾停止運轉,身體卻被迫休息,清楚地知道所發生的一切,卻對這一切無可奈何……只是,她已不能再如從前那般脆弱,放任自己再次陷入昏睡不醒的境地。
再醒來時,看到的,是竇勝凱嚴肅而關切的眼神。
惜琴有些錯覺,恍然間,自己不曾有過什么生死纏戀,不曾有過什么下嫁北國,不曾有過種種與楊楓靈的相逢,過去三年,不過是,一場夢境——
竇勝凱的聲音仿佛來自天外:“明天是蘇詰的頭七,你要不要去蘇家拜祭?”
終究不是夢。
或許,是她命中一劫。
……
舒杰在門外悶頭悶腦地轉了幾個來回,搞不清楚,本是說好了下午動身去大理,怎的因為來了幾個北國的商人便把公主拖到現在?
他想起將惜琴帶回云南前皇帝的召見,想起他言談之間招他為駙馬的意思,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房中的青瓷香托下依然堆積了不少香灰,略帶辛辣的銀丹香燒得只剩下了一小段。
惜琴半撐著頭,雙眼微合,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垂下的拳頭攥得緊緊的,緊得指節也都發了白,和緊緊抿起的嘴唇一樣蒼白。
憐箏輕輕擱下了手中的青花蓋碗,心中滿是難過。許久,她才平復了心中波瀾,側轉了頭,問道:“我不懂,不知道在你心中,究竟誰更重要。”
惜琴停了許久才開口,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如果她殺了齊恒和曹陵師,你會原諒她么?”
憐箏被這問題問得一噎,考慮了許久才回道:“那也要看理由——而且,你怎么就能肯定,殺了蘇詰的人,是她?”
惜琴一愣,爭辯道:“是我親眼見到……”
憐箏打斷了她的話:“親眼見到的,就是真的么?”
惜琴悶聲道:“眼見為實。”
憐箏躬下身子,伸手握住了惜琴的手腕,迫近她的雙眼:“當初北國百官親眼見到國師請到的神將御劍飛來,又以法術將眾人變得消失,可不還是一場騙局?”
惜琴惶惑:“你是說——”
憐箏搖了搖頭:“你自己也是通曉易容之術的人,怎么不會懷疑這點?”
惜琴心底透過一絲光亮:“你的意思是,那人的雙層面皮之下,還有第三張臉?那她為何要用三張臉……”
“你篤信了那人是楊楓靈無疑,正是因為第一張臉是假,第一張臉是假,你便沒有懷疑第二張臉是否為真。”憐箏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就像解連環,你以為解開了第一個環就可以解開所有,但結果是,還有第二個環套在那里,你沒有一解到底。”
惜琴有些迷惑,開始低頭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個細節。
憐箏在她耳邊不停說道:“你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如果楊楓靈會因為你對她一年的隱瞞怒而殺人,她當初便不會留下線索讓你去尋她,更不會和你度過一年的悠哉歲月。”
惜琴從未考慮過這點,又被憐箏鏗鏘的語調所驚,無話可說。
憐箏又急又氣,詰問道:“我不知你是怎么忍住了不去見她,不去與她對質。你們既是兩廂情愿,又怎會這般的不信她?”
惜琴心中有千百個理由,卻無一能對憐箏說出口,僵硬著盯著她質問的眼睛,忽然一字一頓說道:“因——為——你。”
憐箏驚詫:“和我有什么干系?”
惜琴把臉轉開,深深吸了口氣。
若不是當初有憐箏插手楊尚文的事,惜琴也不會那么容易相信,那個一怒之下殺了蘇詰的人,是楊楓靈無疑。
或許,也不會恨得那般深切。
她終于開始懷疑當年親眼所見的真假,非但因為楊楓靈溫潤的性格,還有她與蘇詰那層不遠不近的關系,確實,有些不像真的。
可若真應了憐箏的猜測,當年那人不是她,那,又會是誰?
8
三月三日空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上巳節已到,長安的百姓都相約水邊修禊,驅除邪氣,祓除不祥,盼望著這新的一年,能圖個平安順心。這長安稍微有點才情的男子都會離開家宅,漫步在水邊,賞玩景物,飲酒作詩。至于麗人們則是繡羅衣裳,姿態艷濃,在岸邊踏青尋春,游玩采蘭。
就在整個長安百姓都在享受這悠閑時刻時,唯有一人卻眉頭緊蹙,緊閉房門,已幾日都未有好生休憩。
“整個秦州,五千萬石糧食……再加上肅州……”濮歷沐在成山的賬簿間計算,時而蹙眉,時而搖頭,時而頷首,整個人都是一副憔悴模樣。
“濮相爺,我可算是找到您了。”沖進長安太守府的書房,戶部尚書陸信好一通抱怨,“前番到了長安說您在漢中,跑到漢中又聽說您回了長安,可是叫我好一通跑。”
濮歷沐見陸信風塵仆仆的趕來,面色和緩了些,笑道:“征糧之事,實在是繁忙,百萬大軍,哪里是一州一城供得起的?”
陸信瞧了瞧濮歷沐多日未更換的官袍和小山堆疊的賬簿,似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錯覺,望著濮歷沐因削瘦而越發俊雋的臉,由衷嘆道:“看得出,濮相爺確實是累得不輕。”
濮歷沐捋了捋長袍,正了一下官帽,疑問道:“京中可有什么消息?陛下親征可還順利?”
陸信一想到近日朝中瑣事,心底一沉,無奈道:“大人最近真是忙過了頭,陛下前日才動身,京中可是出了大事的——尚世子遇刺身亡了。”
“什么?”濮歷沐心頭大震,失聲問道“怎么會遇刺?”
“就在半月前,陛下去城東靶場練槍,尚世子和邵大人隨駕,居然不知從哪里冒出了幾名刺客,尚世子為救陛下舍身護駕,中劍身死。”陸信眉頭緊蹙,沉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之濮歷休。
濮歷沐聽完,心中突覺煩躁,眉頭不知已擰成一股麻繩,他追問道:“是哪里來的刺客?”
“刺客功敗后都吞藥自盡,什么話都沒有留下。從裝扮看不出異常來,幸虧邵大人心思細密,將刺客開膛驗尸,從腹內食物猜出了刺客來處——確是南國人無疑。”
濮歷沐心頭再震:“荊正團?”
陸信點了點頭:“正是。”
濮歷沐似被觸及心中舊事,立時一痛,破口大罵:“竇勝凱那匹夫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這個當口居然行刺?!”
陸信見他忽然憤怒地緊握雙拳,青筋暴起,自然不敢多瞞,亦加快了語速:“陛下立刻發了國書指責南國背信棄義,又行下作之事,但是南國抵死不認,反而指責陛下栽贓誣陷,陛下不好深究。”
濮歷沐聽著陸信說話已顯顫微,方才醒覺自己失禮,稍稍平復了情緒,想了想說道:“中華地方廣大,僅從食物判別,確實不太令人信服。如今兩國合力志在東瀛,陛下又預備親征智彥,還是不應和南國交惡——不過,鎮南王性情勇武剛強,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唉,確是一劫。鎮南王家的二公子前年病逝,如今只有這一個男丁,居然也無子而亡,老王爺自然悲痛非常——他向陛下上書,要取道江北,征討南國,報仇雪恨!”陸信想起鎮南王要面臨接連不斷的喪子之痛,心中不免有了幾分惆悵。
濮歷沐面色大變,蒼白猶如薄紙,若說前番濮歷沐只是驚怒,此時,他的驚怒便轉為了大駭,駭得連手中的卷宗都掉在了地上:“這等大事為何沒有人知會于我,陛下答應了么?”
9
楓靈回到蜀國的時候,已經到了春末。山路上雖然草木繁茂,卻是一路的落花,飄飄揚揚落在她自己和“烈風”的背上。策馬在峨眉山中奔行了約莫一半的路程,她敏銳地覺察到了身后那如影隨形的身影終于消失了。
看來是桃花寨的土匪們終于認出了這個看起來形單影只的過路人,是這一年多來天天和他們當家謀皮的小狐貍。
她忍俊不禁,勒馬回身,朝山上望去,成片成片的桃花如錦如繡,簇簇繁茂,卻已經開始隨風飄零了。在青海的時候,冬寒甚長,年后兩個月仍是暴雪,看不到春天,回到蜀國的時候,卻已經是春末。
楓靈自嘲一笑,也不知何時,她才有那般好命,安穩坐在峨眉山上,看一看這如花似錦的爛漫春光。她忽然想起胸口的玉笛,便掏了出來,想在流蘇上再系上一個結,卻發現,已經密密匝匝地無處下手,她只得收好玉笛,吆喝一聲,調轉馬頭,輕輕夾了夾馬肚子,“烈風”乖巧地向著錦官城一路奔去。
遠遠望去的錦官城,不知怎的已經有了幾分森然的冷清。
楓靈在高坡上瞇眼朝城南望去,看到了連片的軍旗。她放松了韁繩,仰身躺著,讓“烈風”帶著自己慢慢踱下了山坡,走小路自南門進了城。
“烈風”從來識路,鎮南王府上也都認識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郡馬爺——的馬,所以待楓靈睜開眼時,正看到天香閣外金黃的橘子花。
閣內傳來熟悉的蜀腔:“這次一去兩個多月,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楓靈翻身下馬,坐在正在喝茶的尚毓塵對面,雙眼帶笑,含情脈脈卻又面無表情地看向尚毓塵,柔柔道:“我怎么舍得你成了寡婦?”
這似笑非笑、冰火兩重天的場景實在太有效果。
“噗……咳咳……”尚毓塵被嗆得厲害,忙放下茶杯,一手掩口、一手擋在臉前連連擺著:“打住打住……唐朗,你賠我的茶葉!”
“什么好茶,叫咱們芙塵郡主也這么小氣?”楓靈面色平和地給自己斟了杯茶,放在鼻下輕輕一嗅,不覺挑起了眉,輕聲贊道:“好香!”喝下一口之后,她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些,唇角也帶了一絲笑——“洛陽那邊又送信來了么?”
尚毓塵看著她:“是,你怎么知道?”
楓靈笑而不語。
見她笑得曖昧,尚毓塵疑竇叢生,但再追問時,楓靈始終都是似笑非笑的模樣,不肯多說一句,還端起茶杯站起身,到門口去欣賞橘子花。
尚毓塵無奈地搖了搖頭,從手邊拿了個東西,直接向楓靈砸了過去:“接著!”
“這是什么?”楓靈反手接過錦囊,抖開束口,朝里面看去。
尚毓塵邊喝茶邊說道:“喏,我看你的流蘇都被你結得疙疙瘩瘩的了,給你拿了新的。”
楓靈莞爾:“多謝郡主。”她回房放下茶盞,掏出懷里的玉笛,小心翼翼地將流蘇換了新的。
見楓靈是小心把換下的流蘇收進懷里,又在新流蘇上打了個結,尚毓塵終于忍不住又開了口:“你總是打結,是在記什么?”
楓靈欣賞著新流蘇,隨口答道:“我嘛,我在練習數算。”
尚毓塵自然不信:“堂堂狀元郎,如今還需要結繩算數么?”
楓靈把玉笛收好,想了會兒說道:“才思敏捷,數算未必精良,便是老莊孔孟,也難算千百風霜,不知歲月久長。”
尚毓塵白了她一眼,忽的變作了一臉壞笑:“莫不是記的月事日子?”
“……”
尚毓塵志得意滿地端好茶杯,有滋有味地品起了茶。
楓靈悶聲問道:“……洛陽那邊傳的什么消息?”
尚毓塵吹去水面上的熱氣,不緊不慢地說道:“皇帝應允了父王的上奏,讓蜀**取道江北,一路關隘放行,好叫我們直取揚州。”
楓靈輕輕“哦”了一聲,起身負手踱到了榻上的棋盤邊,盯著尚毓塵研究了數日的天下劫古譜,拈起一塊白棋,輕輕點在略顯空蕩的中腹,唇角慢慢彎出了一個笑容來——“劫勝。”
【第八章·劫·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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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應了誰的劫,誰又成了誰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