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詔獄之人,不只自己會遭迫害,家眷也一定會被連累。所以安瓚才會提前遠嫁解語,送走譚瑛和安汝紹。誰料想人算不如天算,譚瑛和安汝紹被傅深劫走,解語在西京也險些喪命。
痛定思痛,安瓚深覺自己看人不準,只知道蔡家那小子有些輕薄,卻不知竟然如此冷酷無情!倒是解語眼光奇準,她在客棧看見張雱行俠仗義便跟上了張雱的商隊,真是跟對人了。想想蔡新華,想想杜文遠,再看看眼前的張雱,天差地遠。
既然明知自己不能幸免于難,不是死在獄中便是死在苦寒之地,自然要趁早把解語的終身大事定下來。除了眼前這心性質樸厚道的張無忌,還有誰能始終如一的對解語不離不棄?解語嫁了他,做父親的可以放心了。
張雱緊張的坐直身子,腦子里有些發昏。“可介意娶犯官之女”?這是什么意思?犯官之女說的是誰呀,誰是犯官之女?難道,這是問自己愿不愿娶解語?安伯父身在獄中,可不就是“犯官”么?
安瓚坐在上首,張雱坐在下首,兩人都是心中緊張。安瓚想:好歸好,真要說到婚娶之事,哪家少年愿意跟自己這獄中之人攀親?蔡新華就不說了,從前只是一再的送禮、請期,出事后便要毀婚;杜文遠從前每天往安家跑,說是請教功課,其實還不是為解語而來?自己出事后,他可就銷聲匿跡了。張雱則是傻呼呼的反應不過來:能娶解語了?真的能娶解語了?沒聽錯吧?安伯父您真的是這意思?大概是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張雱一時有點暈暈乎乎的。
安瓚見張雱半天也不說話,身子僵硬的坐在那兒,額頭上漸漸冒出汗來,奇怪的問道“無忌?”即便是不愿意,也犯不上這般為難啊。不愿娶犯官之女,實在是人之常情。男人娶妻,誰不想娶位家世清白高貴的女子。出身、娘家,對女子來說,太重要了。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沒有好娘家,哪來的好婆家。
張雱腦子亂糟糟的,最后脫口而出“我只娶解語,不管她是誰的女兒!”她是六安侯府嫡長女也好,她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兒也好,她是犯官的女兒也好,總之我娶她,只娶她。“伯父您說的犯官之女,指的是解語么?”眼巴巴望著安瓚,眼神很熱烈。
安瓚失笑。自己還擔心他是不是不愿意呢,敢情他在糾結這個,真是個實心眼兒的傻孩子。安瓚含笑點了點頭,“是,指的是解語。”張雱大喜,“愿意,愿意,當然愿意!”一老一小對著傻樂。
“我爹爹說,要請人去府上提親。”樂夠了,張雱顛兒顛兒的說道。安瓚微笑問道“是么,什么時候說的?”張雱喜滋滋說道“便是今日下午晌。”安瓚笑了笑,看來自己出不了獄這件事,岳培終于也弄明白了。張雱雖是外室子,卻是岳培愛子,能答應張雱娶安家女兒,岳培這份心胸,令人心折。
解語嫁了無忌,不止會有位忠誠體貼的好夫婿,還會有位慈愛寬厚的好公爹。好,很好,女兒終身有靠了。將來小兩口和譚瑛、汝紹隔道墻住著,又可相互照應。真是再好不過的事。安瓚越想,越覺得這頭親事妥貼無比。
“解語從前的性子,很是溫柔和順,”安瓚有些惆悵的說道“自從西京遭遇變故,她性子剛強了些,主意大了些。無忌,若她往后有什么不周到之處,還望你多擔待。”都怪自己慮事不周,害苦了女兒。想起在西京時解語的種種艱難之處,安瓚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像解語這樣機敏懂事、這樣有決斷的,并不是不好;只不過像她這樣的年紀,本該是嬌養在深閨,擺弄擺弄琴棋書畫,或閑來做幾針女工。唉,女孩兒家究竟是無憂無慮的最有福氣。可憐我家解語沒有這個福氣,只好變得能干了。
女子若不能干,當然不好。男人娶回家的是妻子,是當家主母,是和他并肩立在眾人面前,一起祭祀祖先、奉養雙親、生兒育女的人,不能干如何使得;可女子若太能干,也是不好。太能干了難免主意大,主意正,不會事事聽命于男人。男人哪個不喜歡溫柔順從的妻子?只怕解語將來會在這上面吃了虧。
安瓚是一片慈父之心,為解語前前后后做打算。張雱哪知道這些,認真說道“解語不用我擔待,她做什么都對,不會不周到。”解語慮事很周全,又果斷,連爹爹都夸她呢。聽解語的沒錯。
安瓚樂了。這敢情好,無忌對解語真是一往情深,“兩人在一起總免不了磕磕碰碰的。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往后便你讓著我,我讓著你,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吧。”安瓚笑咪咪說道。
張雱興高采烈的答應了,“是!”起身要走,“伯父,我去催催爹爹,讓他早日尋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做媒人。”話說到這兒,張雱臉色忽然變得沮喪,“伯父,伯母好像不喜歡我。”譚瑛對他始終是冷冷淡淡的。
安瓚微笑道“無妨。內子的性情一向有些清冷,待人不大熱絡。”譚瑛對誰都這樣,不會太熱情,不會太親熱。見張雱還是不放心的望著自己,安瓚體貼的建議“揀個日子讓你伯母來探視,伯父親自跟她說。”寫信回去,怕是說不清楚。
張雱放心了,長揖到地,“是,伯父。”告別安瓚回去了。果然沒幾日譚瑛便來探視,“你想見我?”譚瑛眼角含笑,靜靜站在安瓚面前。安瓚手中的書本掉落地面,她還是這么美麗,這么端莊,這么動人。十幾年了,每每安瓚見到譚瑛,還是怦然心動。
夫妻二人秘密說了半日話。譚瑛嘆道“解語小時候我身子差,時常臥病在床。她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比我還疼她呢,我豈有不知道的?既然你說妥當,便依了你。”不依也不行了,不只安瓚看上鄰舍那小子了,解語待他也很是不同。女兒這些時日吃了多少苦,做娘的哪里舍得違背她的心意。
“無忌這孩子我細細看過,人品確是不差。”安瓚溫和說道“八字我也仔細推算了,很合。將來兩個孩子必定凡事都順遂,平平安安過上一輩子。”
譚瑛微笑道“如此甚好。”其實她心中對于張雱的身份還是不滿意的,外室子?說出來真是不光彩。況且張雱又沒有功名在身,將來他和解語靠什么過日子?總不能靠靖寧侯一輩子啊。
不過,無忌這孩子能從西京千里迢迢陪解語回京城,之后又四處為安瓚奔走。這份情意很是真摯感人。“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再高的身份地位,也不如有情有義的男人更可貴。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勝過錦衣玉食輕裘緩帶許許多多。日子是自己一天天過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夫妻二人都定了主意,“便是他了。”說完解語的事,譚瑛微笑問道,“你什么時候回家?”安瓚頓了頓,艱難開口,“實在對不住,我怕是……”怕是回不了家了。大赦令今日已頒布,大理獄中的犯人多已放出,而自己并不在大赦之列。
譚瑛捂住他的嘴,溫柔打斷他,“不許這么想。我等你回來,阿瓚,無論如何你都要回家。紹兒還小,不能沒有父親,解語出嫁也要你主持婚禮。你一定要回家。”安瓚含淚點頭,“是,一定回家。”
“無忌說,岳侯爺會托人上門提親,你便答應下來罷。”臨分別,安瓚交待譚瑛,譚瑛默默點了點頭。
奇怪的是,提親的人卻一直沒有上門。譚瑛略略奇怪,卻也不曾十分在意,女家總是要矜持一些的。她并沒有問什么,便是張雱從大門進來問安,也是和從前一樣清清冷冷、客客氣氣的招待,一句話也不多說。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才入冬,還沒開始數九,便已是滴水成冰。解語房中燒了地龍,溫暖如春,“也不知父親在獄中是如何難過”,她悶悶說道。
“也不知爹爹在軍中怎樣了。”張雱則是擔心岳培,岳培奉命到西山大營練兵,已連著一個月沒回過靖寧侯府。不只岳培,五軍都督府諸人都在軍營練兵,都是許久沒回過家了。聽說,這回皇帝要出動帝國所有的精銳軍隊,一則剿匪,二則要攻打東北的女真人。
二人各自擔心父親。這日張雱從大門進來,親手送上一件小孩的冬衣,石青色哆羅呢白狐里子皮袍,“是我小時候的,從沒穿過。”小心翼翼的解釋了,唯恐譚瑛嫌棄。如今京城也漸漸亂了,貴重的皮貨鋪子遭打劫的不少,好些都關門歇業了。安汝紹小孩子家不耐凍,張雱便把自己小時候的衣服翻出來了。
譚瑛客氣道謝,收下了。今年的冬天像要凍死人似的,安汝紹還真是要有厚實的冬衣才成。見她神色和悅,張雱出了客廳,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是個多事的冬天,不好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數千名饑寒交迫的流民在內城鬧事,被五城兵馬司或捕或殺,血流成河;各地的匪患愈鬧愈烈,且有星火之勢;深宮中十幾年沒上過朝的皇帝拍了桌子,“練兵,練兵!”快把這些土匪全部剿滅!
一向愛財如命的皇帝甚至動用了內庫銀充為軍費。此舉一出,滿朝嘩然:您往各地派礦監稅使擾民,弄得民不聊生要造反;這時候您拿出區區一萬兩內庫銀來充軍費,您可真是出手大方。這都到了什么時候了,還舍不得那點子財物呢。
“請罷礦監稅使!”文官們雪片般的奏折飛入內閣、宮廷,皇帝全部留中不發。不少文官仰天嘆息,“礦監稅使遲早會亡我天朝!”他們的嘆息,皇帝假裝聽不到,依然縱容太監們在各地為非作歹,為害百姓。他貪圖的,僅僅是太監繳入宮中的那幾百萬兩白銀。
京師大雪。京城這樣繁華地方,街上常有凍死的窮人。臘月初八,皇帝下了旨意,命令將數名待罪于詔獄、大理獄中的官員發配西北驛。其中,有安瓚的名字。
京城已是奇冷,西北驛更是寒苦,偏偏揀這個時候發配這批官員,分明是要人命!不過是為了些須銀錢,你做皇帝的人犯得上這么兇殘不?解語咪起眼睛,眼中有寒意,有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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