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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蒼顏難換朱顏好

    這樣美的時光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早朝時間已到,羲赫不得不離去。
    我獨自坐在亭中,明亮的晨光在我與他之間形成一道再無法逾越的屏障。我看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充耳琇瑩,會弁如星,蕭蕭肅肅,颙颙昂昂。這樣一個世間難尋的無雙男子,我愿他的未來如錦繡長卷一般徐徐展開,為此,我愿付出所有代價。
    他步履不疾不徐,一派居高位者的氣派,長廊曲折,他卻終究再未回頭看我一樣。
    待我回到坤寧宮,命蕙菊取來那只白楊木狼牙鑲嵌五瓣花盒子,深吸一口氣將盒子打開,昔年來他贈予我的東西皆在此:
    蜀絲白娟帕,他笑意款款:“不知小王的禮物,姑娘可還喜歡?”
    雕飛鶴鑲赤金鏤空祥云飄翠細糯玉佩,他目光濯濯:“這是我母妃的遺物,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擁有它的人。即使,沒有未來。”
    軟而微黃的一片骨,他神情決絕:“若是皇上信得過臣弟的能力,臣弟在三日內(nèi)為娘娘尋到白虎鼻骨。”
    鍍金蝴蝶簪、點翠海棠簪,黃家村里,他愛戀深深:“髻擁春云松玉釵,眉淡秋山羞鏡臺。薇兒,你真美。”
    密鑲金剛石“吉”字不到頭四股鏈,他話語藹藹:“這是臣弟一點心意,愿小皇子吉祥永祜。”
    月牙白三聯(lián)吊珠狼牙耳環(huán),他叮囑沉沉:“后宮險惡,萬事小心。”
    最后,一雙碧玉木蘭簪靜靜躺在盒底,另有一根斷成兩截的簪子擱在一旁。閉上眼,往昔如浮光掠影般在腦海中回蕩。
    羊毫沾滿墨汁,卻躊躇不能下筆。仿佛一旦落下,心中最深處的悲慟就會被窺盡。那是我小心掩藏,死死壓制的哀傷。最終,還是在水色簽紙上寫下一句話,又將那根刻有“蘭”字的簪子一起遞給蕙菊。
    “娘娘??這?”蕙菊輕聲問道。
    我軟軟靠在松香色填菊花大迎枕上,只覺渾身乏力,不知是心太累,還是憂傷太甚。
    “想個辦法,送給裕王。”
    蕙菊神色一凝,迅速將這兩樣收進袖袋,低聲道:“奴婢知道了。”
    我手一揮:“本宮想靜一靜,你且出去,午膳再來叫我。”
    “勸君別后莫相思。今生至此相辭去。記取前盟,且履舊約,來生賞舊詞。”不知他是否能明了我的心意。
    三日后蕙菊出宮去,托三哥將東西轉(zhuǎn)交裕王,回來時帶了封信。
    信是三哥寫的,皆是關于此次御駕親征之事。信中他說到沈羲遙將置辦糧草之事交給他,如今已安排充足隨時可供應前方。另外他與海外一些國家有貿(mào)易往來,此次找了些熟悉海域的水手,一旦沈羲遙將倭寇逼回海上,這些人便能有所助力。最后他問我,一切都已安排妥當,他是襄助還是觀望?
    我一驚,襄助自然是助沈羲遙一臂之力,令他盡快得勝歸來。至于觀望,如今裕王監(jiān)國,我有嫡子在手,一旦沈羲遙出現(xiàn)意外,我為太后裕王攝政是必然之勢,甚至為保國祚太后下嫁也未嘗不可。只是……我未曾有片刻猶豫立即回信,要三哥全力協(xié)助皇帝早日凱旋。
    我凌家滿門上下,不能做不忠不義之事。
    又過了月余,前方傳來大獲全勝的好消息。御駕正凱旋而歸,前朝后宮一派喜樂,終日忙于迎接大軍的準備工作中。不過有羲赫在,樣樣安排得妥當,忙而有序,只待皇帝歸來。
    這一日午睡醒來,我?guī)к巸涸谛』▓@觀魚,蕙菊走到我身邊,輕聲在耳邊道:“娘娘,王爺來了。”
    我一愣,手里魚食悉數(shù)灑落在池塘中,引來大片錦鯉爭相搶食。軒兒在一邊咯咯拍手直笑,指著魚嚷道:“魚,魚,看魚啊!”引得身邊隨侍的乳母宮女們?nèi)炭〔唤?br/>     我朝芷蘭一笑道:“你們帶軒兒在這兒玩,仔細他不要踩進水里。”說著理一理鬢邊碎發(fā),這才去了。
    羲赫站在坤寧宮正殿鸞鳳殿中,目光停在殿中那把鎏金龍鳳呈祥椅上,微微蹙起眉。聽見腳步聲,他微微側(cè)身,澄明的日光仿佛為他籠上一件亮白的薄紗衣,令我看不清他的眉目。走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眼中尚未收起的一點哀傷。
    “臣參見皇后娘娘。”他雙手平揖,深深一躬:“小王有事需與娘娘商議。”
    我強忍住因他疏離的語氣而引出的心痛,溫和道:“王爺客氣了,快請坐。蕙菊,看茶。”
    “臣方才接到通報,皇上一行將在三日后抵京。皇上希望早點見到娘娘,便來與娘娘商議。”他坐在酸枝嵌螺鈿靈芝葫蘆壽字扶手太師椅上,身子稍稍向我前傾,但目光卻一直落在手中一盞清茶上,手微微有些顫抖。
    我抿一口茶,為難道:“皇上希望早點見到本宮是本宮之幸,本宮自應出宮相迎。只是若攜眾妃嬪,一則勞師動眾,二則畢竟還有百官,于禮不合,可若本宮獨自前往,又怕引來非議。”
    羲赫淺淺一笑:“恐怕皇上思念娘娘心切,并未想那么多。”
    他這般豁達,我也只能做出羞赧神色:“王爺玩笑了。”之后正色道:“只是皇上沒想到,本宮卻得顧忌,省的落下話柄。”
    羲赫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份奏章:“這是迎接御駕的安排,即刻送給皇上過目,還請娘娘添一行小字,告知皇上您的安排。”
    “這是應該的。”我笑一笑:“王爺稍后,本宮去去就來。”
    到了西側(cè)殿,羊毫沾了墨,我卻又擱下對蕙菊道:“你去請王爺過來,既是在奏章上寫,恐得擬個草稿。還得王爺先過目才好。”
    于是羲赫又來側(cè)殿,遠遠站在門邊等待。殿中染著清淡的玉竹香,青煙散進光影里,幾重乳白的輕紗隨風蕩漾,更顯得殿閣幽幽。我只見他的身影隨著輕紗飄擺時隱時現(xiàn),又籠在日光里模糊不明,直覺得這一切如夢境般不真實,可心底里知道,他在那里,目光始終落在我身上,含了眷戀與神情,便無端端生出安穩(wěn)來,只盼著這樣的時光能一直停駐下去便好
    “王爺看看,這樣寫可好?”我遞過一張紙去,他遲疑了下上前接過,細看了看道:“娘娘這樣寫自然是好的。不過臣想,既然娘娘不能去京外相迎,皇上難免失望與娘娘生出嫌隙,不如娘娘再私信一封,皇上看了定會開懷。”
    我點點頭:“多謝王爺為本宮考慮,樣樣都這般周到。還請王爺再寬坐片刻。”說完先謄寫了草稿,又慢慢寫一封信。一筆一劃都落筆極慢,只愿這樣兩人共處一室的時光能長點,再長點。
    一封短信寫了近一個時辰,期間偶與羲赫閑話家常,但終再無可留,羲赫拿了奏章與信箋,低聲告退。
    我站在窗前,看他一步步離開坤寧宮。斜陽將他的影子拉了老長,于是待他走出去許久,我依舊能看到那孤零零一道剪影,越來越遠,直至不見。于是一顆心也沉了下去,呆呆站在遠處,直到斜陽映入飛檐,落葉瑟瑟鋪了一地,蕙菊進來通稟晚膳已備好,又道陳常在之前來請過安。我回過神來,并未在意她的話,只發(fā)現(xiàn)雙頰微涼有澀意。
    三日后,沈羲遙凱旋歸來。這一天,秋高氣爽,微風清徐。一早我便率妃嬪候在宮門前,翹首盼望。空氣里涌動著脂粉香氣,金鈿翠翹,珠寶玉石在陽光下發(fā)出奪目光彩,我雖站在首端,也覺得頭暈胸悶,風雖涼,可身上出了一層又一層薄汗。
    身邊怡妃覺出我有異,忙低聲關切道:“皇后娘娘怎么了,臉色這樣白?”
    惠妃聞聲望過來,也訝道:“娘娘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出這么多汗?”
    我拿出帕子按按額頭,前面明晃晃的日頭曬在漢白玉大道上,十分刺目令人眼睛發(fā)花,腿上逐漸失去力氣,我忙扶住蕙菊的臂膀,努力穩(wěn)住身姿,讓聲音聽起來也不那般無力:“日頭這樣大,都喝點水緩一緩吧。”
    玉梅帶一些宮女端來玫瑰露,一時間,脂粉氣中又加進濃郁的玫瑰香氣,我只覺得胃里一陣陣翻涌,差點嘔出來。
    蕙菊適時端來一杯冰水,我似抓住救命稻草般一飲而盡,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卻沒有注意惠妃投來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前方揚起塵土,一匹棗紅馬疾馳而來,后跟一輛四駕香檀馬車。一人著內(nèi)監(jiān)服飾拜在我面前道:“奉皇上口諭,請娘娘至京郊勞勞亭與眾臣一同迎接大軍。”
    我一愣,身后也傳來竊竊私語之聲。我也不知為何沈羲遙會發(fā)出此令,但皇命難違,只好囑咐由惠妃主持各項事宜,又留蕙菊協(xié)助,這才登車離去。
    馬車行駛得飛快,雖然內(nèi)里布置得極舒適,但仍擋不住顛簸帶來的不適。沉重的朝服后冠壓得我脖頸酸痛,卻不能靠一靠,只能抓緊了座位期待這段時間能快快過去。
    還好,因肅清街市一路無阻,不出半個時辰便到了勞勞亭。眾臣見馬車紛紛下拜,我只等車停穩(wěn)后才掀開簾子,只見羲赫站在跪在面前朗聲道:“臣恭迎娘娘鳳駕。”
    我強忍住不適朗聲道:“眾卿家平身。”
    羲赫上前一步向我伸出手,目光低垂:“皇上即刻便到,還請娘娘下車。”
    他的手掌柔韌溫暖,在握住我的手時稍稍用力,似是感覺到我的手心冰涼,在我下車的一瞬他低聲道:“娘娘要看顧好自己的身子啊。”
    我笑一笑:“多謝王爺掛懷。”之后與他并肩走到隊首,翹首望向前方。
    “勞勞亭。”他似自語般用只有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當初你送我,就是在這里。”
    “是啊,這一晃,已經(jīng)很多年了。”我只看向前方一馬平川的大道,兩側(cè)垂柳依依,葉子卻泛出枯黃來。
    日頭漸大,我有些頭暈,只能強忍著盼望沈羲遙早點到。正不耐之際,只見旌旗十萬自滾滾煙塵中行來,龍銜寶蓋承朝日,佳氣紅塵暗天起。當先一人,白馬金鞍,紫章金綬,意態(tài)滿滿,志卷長虹。明黃披風獵獵生風,金色騰龍栩栩如生,他帶著漫天耀目的金光疾馳而來,如天神般俊逸的風姿令日月失色,我不由瞇起眼睛,不讓那奪目的身影刺痛眼睛。
    忽覺眼前金星繚繞,腿上失力欲斜斜歪向一邊,羲赫發(fā)現(xiàn)我的異樣,忙伸手扶了一把,我調(diào)整好姿勢站穩(wěn)住。只這頃刻間,沈羲遙已近在眼前。
    我上前一步率眾人叩拜在地,山呼萬歲。寬闊的青石板路被太陽曬得花白,我只有閉上眼,才不讓一滴淚流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沈羲遙的聲音高高傳來,多了些滄桑,又添了傲氣,令人生出難以親近之感。
    我站起身,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報以燦爛一笑道:“臣妾恭祝皇上評定四海,凱旋歸來!”
    沈羲遙爽朗笑道:“治國平天下乃朕份內(nèi)之事。皇后治理后宮、裕王監(jiān)國,諸臣子為朕分憂,也都辛苦了!”
    眾人忙再拜不敢受,沈羲遙馬鞭一揮:“回宮!”
    我步上馬車緊跟其后,心底卻有隱隱不安,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沈羲遙目光中流露出的一點疏離。
    宮門前,惠妃率眾妃迎接圣駕,我從馬車中看去,她妝扮雍容,舉止大方,神態(tài)自然,一切井井有條,頗有幾分國母之風。
    沈羲遙并未多停留便帶文武百官進入前廷,我與眾妃回去后宮準備晚上的慶功宴會。
    當晚,沈羲遙在前廷封賞此次有功之士,大宴群臣,我在后宮招待重臣家眷,許以夸贊。火樹銀花不夜天,歌聲唱徹月兒圓,一派繁華勝景。待宴席散了,已是月上中天,張德海傳話來,皇上醉了,在養(yǎng)心殿歇下了。我這才脫去華貴的禮服,看著一輪明月,孤枕難眠。
    這個夜晚,于情于禮他都應該留宿坤寧宮,以顯帝后恩愛和諧。可是,他沒有。
    之后三日,沈羲遙皆未踏足后宮,令眾妃有些惶惶,無論誰打著什么旗號去養(yǎng)心殿皆被張德海攔了回來。我怕沈羲遙在戰(zhàn)場上受了傷瞞著,便命蕙菊以出宮探親的名義去問一問大哥。
    這日傍晚蕙菊回來了,大哥的意思是裕王監(jiān)國期間,有些并不緊急的事不敢擅專,因此都留著等沈羲遙定奪,如此便繁忙了些,想來過陣子就好了。但我總覺得并非如此簡單,只覺得哪里不對卻摸不著頭緒,加上萬壽節(jié)將至,各州府陸續(xù)貢上壽禮我需一一點檢,另要安排當日宴席,便不再多想。
    蕙菊回來時還帶了幾簍大閘蟹,據(jù)說是三哥命人從陽澄湖中捕撈出來,養(yǎng)在湖水中再快馬加鞭運來的。我見這些螃蟹體大膘肥,青殼白肚,金爪黃毛,十肢矯健,此時正值金風送爽、菊花盛開之時,正是品蟹的好時節(jié)。
    這樣想著,便要小廚房次日烹制出來,命玉梅邀請宮中得寵的妃嬪次日到坤寧宮嘗蟹。正好借此機會探一探沈羲遙。
    次日便是嘗蟹宴,清晨蒔花局送來珍品菊花數(shù)十盆擱在廊下階前,又在設宴的小花園中搭起花架子。午膳前受邀的妃嬪便已聚齊,一面賞菊一面談笑,一派和睦。
    我站在西側(cè)殿窗前看著她們,因是小聚無須隆重,故妃嬪們的打扮都十分清簡。惠妃一襲秋香色金絲菊花石榴裙,一個身著天青刺繡五彩碎花的年輕女子站在她面前低聲說著什么,惠妃只一臉淡而疏離的笑意,卻不開口。皓月獨自站在花架前,間或瞄一眼惠妃,眉宇間有淡淡擔憂之色。
    蕙菊在我身后輕聲道:“惠妃身邊的是陳常在。”
    我點點頭,只見怡妃一身素淡的水色凌波裙走進花園中,走得近了,才看得到裙上淡雅的青花凹紋,十分清簡樸素。
    我對蕙菊道:“去看看小廚房那邊,挑幾只好的你親自去一趟,送給皇上。”
    之后換了一身霞紫色銀絲碎梨花綃紗荷葉裙,橫挽一支菊花金珠長簪,這才走了出去。
    和風舒暢,金菊飄香,因是小宴便免去諸多規(guī)矩,與眾人坐在桌前,一面飲酒一面先品小菜等待,再談些典故趣事,氣氛倒也和樂。
    正與惠妃聊著近來皇子的情況,只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含了笑意道:“皇后有好蟹,朕來討兩只。”
    眾妃先一驚,之后不約而同露出甜美笑容跪迎沈羲遙御駕。
    他從月亮門走進來,一身醬紫色金線菊紋常服,頭戴赤金盤龍冠,笑容堪比秋陽。他直直向我走來,扶住我欲下拜的身子,攜我在首座坐好,這才對下面妃嬪道:“平身吧。”
    他的手微涼,連帶著眼底一點冷意,好似秋陽下的瑟瑟秋風,那點暖只是浮在面上的,深一點,便是冰冷。
    我為他斟酒,笑道:“臣妾命蕙菊送大閘蟹過去,也不知到了沒。”
    沈羲遙端起酒杯,語氣溫和道:“朕就是看了那蟹才決定過來的。正好裕王和幾個大臣也在,就賜給他們了。”他說著又對眾妃道:“朕自回鑾便忙于政務,今日終于得閑,借皇后的美酒好蟹,謝你們勤儉為國。”之后一飲而盡。
    眾妃謝恩后紛紛就座,宮女端上蒸好的大閘蟹與菜品,一時間鮮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只是我看著這蟹,不由就想起當日在繁逝里,皓月拿來的那幾只肥美的大閘蟹來,以及??我的目光一掃,落在皓月桌上,她身邊的宮女正掰開蟹殼放在銀盤中,皓月小勺正要吃那蟹黃,只見陳常在一面將手中蟹腳放下,一面笑道:“月貴人,皇后娘娘的大閘蟹可是上品,你這樣吃,可就白白浪費了。”
    她聲音嬌如黃鶯出谷,又帶了甜甜笑容,仿佛親密友人間善意的提醒,卻令皓月面色潮紅,難堪起來。她悄悄朝惠妃投去求助似的一眼,惠妃只搖著手中紈扇,并不看她,而是含笑望著陳常在,目光中似有贊許。
    陳常在自然注意到,于是更加賣弄起來,“螃蟹冷了就有腥氣,要趁熱先吃蟹腳,再吃蟹螯,最后再吃蟹殼里的肉和黃,月貴人先吃蟹黃,等下蟹腳冷了,反而不好吃了呢。”
    皓月尷尬笑道:“多謝常在提醒。我久居京中,倒不擅長吃這個。”
    陳常在得意一笑,示范般地拿起蟹剪從后到前將蟹腿剪下,又用蟹針將腿肉頂出放在碗里,對身后的宮女道:“看見了吧,要這樣弄的。笨手笨腳的,糟蹋了好東西。”她聲音雖輕,但底下眾人卻聽得清清楚楚,不僅皓月,連眾人臉上都掛不住了。我見皓月一張臉漲的通紅,手上拿著掰成兩截的蟹腳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十分狼狽。
    沈羲遙似未聽見,只笑道:“這樣吃蟹不失風雅,不錯。”
    如此,陳常在更加得意,而皓月則顯得無地自容了。
    怡妃見皓月窘迫,心下不忍,望一望我又看一看惠妃,我只品著翡翠纏金絲菊花酒杯里上等的菊花酒,惠妃與身邊一位昭容閑談。
    怡妃舉起酒杯抿一口,朝我笑道:“皇后娘娘這兒的酒到底甘醇,今日怕是臣妾要多討幾杯呢。”
    我朝她微微一笑,對眾人道:“這是去歲重陽時摘下的菊花釀的,味道清芬醇美,又不易醉,于養(yǎng)身也有頗多功效,你們倒是可以多喝幾杯。”
    之后看著陳常在,溫和道:“本宮記得,陳常在是安陽人士,不想對吃蟹竟有這般研究。”
    陳常在起身施了一禮道:“娘娘竟記得臣妾是哪里人,臣妾感激不盡!”說著又福一福身:“臣妾雖出身安陽,但母親是蘇州人士,極愛吃蟹,當年陪嫁中還有一套銀鑲珊瑚蟹八件,故臣妾略通一二。”
    “陳常在真是謙虛了。”我隨口道。
    不想她用團扇半遮住粉面仿佛不勝嬌羞:“皇后娘娘謬贊了。臣妾確實只通一二,若說行家還要數(shù)惠妃娘娘呢。”她說著,纖纖玉指指向惠妃桌上一套吃蟹的工具,“臣妾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齊全的工具,又這樣精美,實在大開眼界。”
    眾人隨她說的望過去,只見錘、鐓、鉗、鏟、匙、叉、刮、針等十八樣精致實用的金鑲金剛石用具整齊擺在惠妃桌上,那金剛石在秋日澄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直晃人眼。
    我一驚,隨之巨大的恨與怒涌上心頭,接著,又有如釋重負之感。終于,我可以完全確定,一直在背后指使皓月作為的人,是惠妃無疑了。
    惠妃對眾人的矚目倒似不以為意,面上笑容始終端莊大方,只對身后宮女道:“把本宮面前這只剝好的螃蟹賞給陳常在。”復親切道:“本宮母親也是蘇州人,咱們倒有緣。”
    陳常在一愣又一喜,忙施禮謝恩,坐下后朝皓月投去挑釁的眼神,一張秀美的面上顯出忘形來。而皓月的面色則更加蒼白起來。
    我只作壁上觀,命蕙菊傳歌舞,又與沈羲遙和怡妃談笑,倒沒再注意席下情況。
    不一會兒,一歌姬身著香色刺繡碧菊夾紗上裳,一條青色隱竹葉紋百褶羅裙,婷婷裊裊走進菊花叢中,她滿頭青絲高挽,遍插玳瑁、琥珀珠花,正中一朵翠玉葉子掐絲金菊花簪,朝眾人微微施禮后婉轉(zhuǎn)唱道:“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幾時禁重露,實是怯殘陽。愿泛金鸚鵡,升君白玉堂。”歌聲字字清脆,聲聲宛轉(zhuǎn),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zhuǎn)腔換調(diào)之處,百變不窮。
    我一時愣住,這樣動聽的聲音還是第一次聽到,只是歌聲雖好,卻著重技巧,落了賣弄之嫌,失了真情實感。
    可沈羲遙卻聽得入迷,連連稱贊。我見他喜歡,便招手喚那歌姬上前,不想正是陳常在。
    “沒想到是陳常在。”我朝她盈盈笑道:“本宮都聽得失神了呢,難怪皇上喜歡。”說著取下腕上一串雕開口石榴紅寶石手串遞給她:“本宮也沒什么好賞你的,這手串旁的不說,勝在雕工寓意。本宮愿你如這石榴般笑口常開,早得皇嗣。”
    陳常在喜不自勝,叩拜著接過,珍而重之地戴在腕上,又再叩首,這才回到座上。
    沈羲遙看了一眼那石榴手串,對張德海道:“朕記得柔然進貢了一匹石榴錦,就賞給陳常在吧。”他說著,朝陳常在投去溫柔的一眼又道:“既然皇后希望你早得皇嗣,那今夜就由你侍寢吧。”
    此言一出,眾人皆發(fā)出低呼。沈羲遙歸來后第一位侍寢之人,不是我,不是惠妃怡妃,竟是小小一個常在。
    陳常在忙跪地謝恩,滿面春風掩都掩不住,之后的宴席上不斷引來他人側(cè)目。
    酒過三巡,蟹也吃的差不多了,沈羲遙回去養(yǎng)心殿處理政務,席便散了。眾妃一個個施禮告退,惠妃當先離去,怡妃卻去而復返。
    彼時我已換過一身家常湖水藍縐紗袍子在西側(cè)殿花梨大案后弄墨,怡妃披一身燦爛秋光走進來,嬌笑道:“娘娘倒舍得,臣妾可記得那手串是皇上命人雕了好幾個后選出來送給娘娘賞玩的。”
    我擱下筆,心緒一時還未收回,只看她走近施了禮,又捧起桌上一張宣紙念道:“長歌惜柳,故園心,千里憶,重陽時候。映月琵琶猶唱,玉寰維綬。斷橋水,秋草露,雁聲依舊。思君、恰似短籬花瘦。崇樓朝藪,倚高燈,難了意,關山星宿。吐蕊雛菊堪賞,粉拈脂扣。絕塵土,披風卸,與誰執(zhí)手?問情、不勝幾杯黃酒。”念完怡妃贊道:“娘娘的詩真是好,想來是之前思念皇上所作吧。”
    我攜她坐在窗下羅漢榻上,親自為她斟一盞茶,岔開話題笑道:“本宮的東西你倒記得清楚,本宮還真忘了,這下當著皇上的面給出去,可要不回來了。”之后朝蕙菊道:“下次可要提醒本宮,別這樣大手把好東西都散出去了。”
    蕙菊吃吃笑道:“娘娘一向最大方了,散出去的好東西可不少呢。”
    怡妃知道我在玩笑,便取過一塊菊花糕吃了:“臣妾也是湊巧見到皇上嫌第一串材質(zhì)不好,第二串雕工太差,命內(nèi)務府重做,后來見娘娘戴,這才知道是送給娘娘了。”她說著不無羨慕道:“皇上對娘娘,真是令人艷羨。”
    我不以為然地一笑:“如今滿宮艷羨的,可不是本宮。”
    怡妃嘆了口氣:“今日她風頭大盛,又得此殊榮,今后還不知會如何呢。”
    我倒不在意:“憑她如何,有本宮在,你怕什么。”我隨手拿起擱在桌上的紈扇,摩挲著紅木扇骨道:“皇上此舉,無疑將她置于炭火。這樣的滋味,本宮可是清楚。”
    怡妃點頭:“怕是月貴人頭一個便不滿呢。”她頓了頓道:“只是臣妾覺得蹊蹺,月貴人畢竟是您的家生丫頭,在相府多年,難道還不懂如何吃蟹?”
    我望向窗外燦如金陽的亭亭菊花,想起昔年在凌府與皓月親密相伴的無憂時光,再想到她無故三番五次害我,只覺遍體生涼。我冷冷道:“當年她對此還頗有研究,也許入宮多年,忘記了吧。”
    怡妃“咦”一聲:“那她今日露拙,實在令人費解。”
    我笑一笑:“怕是本要另辟蹊徑引皇上關注,不想落了陳常在的羞辱。這會兒估計正懊惱呢。”
    怡妃淡淡笑道:“月貴人素來謹慎,估計也是有淚獨自流了。”
    我不愿繼續(xù)談論她二人,便將話題轉(zhuǎn)到玲瓏身上,引來怡妃好一陣說笑。
    之后陳常在又連著侍寢了兩日,第三日日清晨,小太監(jiān)傳話來,陳常在晉正七品寶林,賜居曼音閣。六宮晨請時,眾人都在議論此事,當陳寶林進來時,一襲葡萄紫灑金如意妝花錦緞新衣,滿頭金玉叮當,通身的富貴把一邊丁香紫銀絲曇花棉袍的怡妃都比了下去。
    她言談舉止間掩不住得意與傲慢,身邊一位美人跟她說話都沒得她的正眼,只一味附和惠妃,擺明了立場。
    之后,沈羲遙連續(xù)兩晚翻了惠妃的牌子,然后是怡妃,接著是劉淑儀、李昭華、鄧婕妤,還有新進的幾個答應。如此,自他親征歸來,半個月都未召幸過我。
    天氣漸涼,是夜,我坐在軒兒床邊輕輕為他蓋好棉被,蕙菊輕聲道:“娘娘,皇上今夜翻了月貴人的牌子,這都快一個月了,娘娘可得想想辦法。”
    我拍著軒兒的動作頓了頓,忍下心中不安與酸楚,淡淡道:“后宮雨露均沾是好事,本宮能干涉什么。”說罷幽幽嘆口氣:“只怕是本宮哪里無意得罪了皇上,一時化解不開啊。”
    蕙菊疑道:“娘娘一直謹慎,也未與皇上發(fā)生不快。難道是當日娘娘婉拒去迎接皇上?”
    她的話似一道閃電瞬間照亮我的思緒,可我婉拒于情于禮,沈羲遙不會那般小氣,何況那日我最終還是去了,他不該介意才對啊。帝王心,果然不可猜。
    我搖搖頭:“誰知道呢。罷了,想來過陣子便好了。后天是十五,按祖制,皇上總會來的,到時再想辦法轉(zhuǎn)圜吧。”
    蕙菊“諾”了聲下去了,我輕吻了軒兒睡著的小臉,給自己冰冷的心帶去一點暖意。
    一早北風似吹了哨般刮個不停。我坐在后殿西窗下一邊做一件披風,一邊看嬤嬤們帶軒兒玩投斛,風越發(fā)大起來,沙石打在窗上發(fā)出“噼啪”聲,“啪”地一聲,一扇窗被風吹開,只見外面小花園里的樹木被風吹得枝丫亂顫,掉落一地殘花敗葉,又被風卷起四散飄零,仿佛無依遲暮的女子,經(jīng)不起一點摧殘。
    心中那份不安再度涌上,只覺得天色陰沉令人喘不過氣來,軒兒突然哭起來,伴著哭號一般的風聲,更令心一下下抽緊。
    “娘娘,小廚房剛做出來的,您嘗嘗。”蕙菊端來一碟蜜糖瓜子薄脆,雖笑著,但眼神卻向我透露有事要稟告。
    我拈過一片嘗了一口,對芷蘭道:“味道不錯,給軒兒也吃一點,剩下賞你們了。”說著起身道:“讓軒兒睡一會兒,玩了一早上,怕是累了。”然后抱起軒兒,親了親他嫩嫩的臉頰,這才回到前殿。
    “怎么了?”我問道。
    蕙菊低聲答道:“方才福生悄悄來傳話,今早皇上收到一封密報,似乎是關于娘娘的,皇上看了后十分生氣。”
    我一愣,關于我的密報?沈羲遙十分生氣?心里不由打鼓,我背著沈羲遙做的會令他不悅的事,仿佛很多了。
    “可知是誰送上的?”我迎窗站立,看飄擺的樹枝在窗下投下紛亂的影子,如同我的思緒,抓不到頭緒。
    “是這次隨皇上出征的馮將軍馮驥。”蕙菊答道。
    “馮驥?”我思索著:“可與惠妃有關?”
    “是惠妃娘娘的表兄。”
    我點點頭:“本宮知道了,他能密報什么??”突然,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一般,難道事關三哥?
    “你拿本宮的腰牌出宮,先向大哥打聽一下馮驥之前是否隨裕王攻打回鶻,若有,告訴他恐怕東窗事發(fā),讓他做好準備。”我沒來由地緊張起來,如果沈羲遙發(fā)現(xiàn)回鶻之戰(zhàn)我做了手腳,怕是不光我,整個凌家,甚至羲赫都會牽扯進去。
    “那娘娘您?”蕙菊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也緊張起來:“您不是很危險?”
    “別管我了,快去!傳小喜子進來。”我擺擺手:“若是真有事,本宮會讓小喜子想辦法送口信出去,你就不要回來了。”
    “奴婢要守在娘娘身邊。”蕙菊眼淚掉了下來。
    “傻瓜,若真是當年的事,你也逃不了干系。本宮尚有家族與皇子,皇上不會多為難我,但你不同。所以,若有事,你一定要走,走得遠遠的。”我摘下一串金剛石手釧遞給她:“事出突然,本宮之前賞你的都帶不出去,這個你拿著,也好安身。”
    蕙菊沒有說話,只朝我拜了三拜,并未接手釧便出去了。
    我將手釧放在桌上,即使沒有陽光,金剛石依舊發(fā)出令人不容忽視的光彩。
    “娘娘,您喚奴才?”身后有人輕聲問道。
    我沒有回身,語氣平靜:“去打聽一下,皇上今日收到的密報是什么內(nèi)容。若牽扯回鶻之戰(zhàn),你即刻出宮通知蕙菊,讓她不要回來了,你也不要回來了。”
    身后一陣沉默,然后門輕輕關上了。
    午膳過后,小喜子還沒有回來,我草草吃了幾口便去后殿陪軒兒,心越跳越急,直到張德海來。
    “奴才參見娘娘。”他打了個千,滿面憂色看著我道:“皇上請娘娘到養(yǎng)心殿。”
    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朝他婉婉一笑道:“本宮換身衣服就去。”
    張德海遲疑了下,到底還是什么都沒說退下了。
    我站在巨大的銅鏡前,看著里面身著晚霞色煙波錦曇花紋襦裙的女子,她梳了尋常的如意髻,插戴了七彩碧璽珠花,仿佛尋常富貴人家的主母,眉目溫和柔美,舉止端莊嫻雅。若我未入宮,怕如今便該是這模樣。我朝鏡中人笑笑,伸手取過一支赤金鳳凰銜珠紅寶石步搖緩緩插在鬢邊,眼眸中的溫柔,被那紅寶石的光一罩,顯出皇后該有的傲氣與凌厲來。
    罩了銀鳳翎羽長披風,我喚玉梅拎著食盒與我同去養(yǎng)心殿,似乎我只是如常般去探望沈羲遙,寬坐閑談片刻便會離開一般。
    玉梅被攔在門外,張德海接過食盒卻也不進去,看向我的眼神幾分同情,幾分可憐,還有幾分不解。
    養(yǎng)心殿里暗沉沉的,完全不若平日軒亮。紫金鏤空翔龍落地大熏爐散出青煙繚繞在殿中,給本就不明朗的殿閣里又添一分莫測。
    沈羲遙坐在前方龍椅上,目光陰惻惻的,我心里發(fā)虛,面上卻做出平靜。
    “臣妾參見皇上。”我深深拜下去,半晌卻聽不到沈羲遙的聲音。
    養(yǎng)心殿里鋪了波斯絨毯,我低著頭,視線所及滿是祥云紋,云里織進金絲,離得近看得久了,令人微微發(fā)暈。
    “啪”,一份奏折扔在我面前,鋪散開來的奏本上的字密密麻麻,細細書寫著當初回鶻之戰(zhàn)大軍糧草如何離奇被奪??三哥送去應急的糧草與被搶的如何一致??本該被嚴加看守的回鶻世子如何蹊蹺逃走??
    我只覺汗如出漿,冷汗涔涔而下,果然真如我所擔心,沈羲遙都知道了。
    “凌雪薇,你可知罪?”沈羲遙的聲音里充滿憤怒與痛苦。
    我努力平復心情抬頭看著他道:“皇上,臣妾不知罪在何處。”我深深吸一口氣:“難道皇上相信這樣一封捏造事實的奏折?而不信我凌家?guī)状鸀閲闹倚模俊蔽依淅湟恍Γ骸叭艋噬喜恍牛挥X得臣妾有罪,那臣妾無話可說。”
    沈羲遙“哼”一聲:“人證物證俱在,你如何抵賴?”他站起身緩緩走到我身邊,用手勾起我的下巴,他的眼睛直直望進我的眼睛,那里面有失望,有恨,有痛,卻再無半分愛。
    我亦無謂地回望他,在那雙如冰冷寒潭的眸中努力保持自己的鎮(zhèn)定與勇氣。
    “馮驥負責糧草,回鶻之戰(zhàn)時,他不小心將一塊絲帕落在糧草里送去前線,不想被劫。你告訴朕,這塊絲帕怎么會出現(xiàn)在你三哥援助的糧草中?”
    “皇上以為呢?”我淡淡道。
    “朕以為,”他的笑容比冬雪還要冰涼:“朕本就覺得蹊蹺,既然連官糧都敢劫,怎么你三哥送糧卻一路平安?”
    “我凌家為何要這樣做呢?”我的語氣有些哀怨:“國家有難,我凌家又有何好處?”
    “因為你!”沈羲遙似動了怒:“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你重回后座的原因嗎?”他手一揮,我被狠狠摔到一旁,胳膊肘撞在堅硬的桌腳上,疼得我眼淚都掉了下來。
    “臣妾能不能回去坤寧宮,還不都是皇上您的想法。若皇上不愿意,凌家做什么臣妾如今都還在養(yǎng)心殿夾室里,或者浣衣局里。”我的淚如珍珠般掉落:“一個武將,怎會隨身攜帶絲帕?若是心愛之人相贈,又怎會在檢點糧草時拿出又落進去?若真如皇上所說,劫糧的是三哥安排的,難道我三哥會笨到原封不動的送回去?”我朝他磕了一個頭:“皇上,這分明是有人要陷害忠良啊!”
    “是嗎?”沈羲遙似有點動容,但還是不相信我。
    我正欲再解釋,忽然胃中一陣翻涌,忍不住跑到一邊嘔起來。先是午膳的大部分吃食,之后是酸酸的黃水,然后苦澀的綠水,再之后變成干嘔,連連不止。這種感覺很熟悉,我的心底泛上歡喜,還有不明的恐懼。
    沈羲遙也慌了,他到底是在乎我的,一疊聲地喚人。
    終于,張德海與玉梅進來了,還有其他宮女太監(jiān),又去喚太醫(yī)。
    “臣妾失儀了。”我因干嘔氣力全無,被沈羲遙扶進內(nèi)室床上躺下,垂了眼道。
    “無妨的。”沈羲遙看著我的目光頗擔心。
    玉梅一面為我擦拭沾上一點贓物的衣角,一面遞上一盞清水道:“娘娘漱漱口吧。”
    這當會兒,御醫(yī)到了,同時前面稟告,惠妃來了,沈羲遙沉默不語,我便道:“皇上去看惠妃妹妹吧。等會兒御醫(yī)診治完再告訴皇上不遲。”
    他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面頰,朝我溫和一笑,仿佛之前的憤怒與質(zhì)問從未發(fā)生一般,“朕去去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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