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尖銳的指甲陷入脖頸皮肉，好似要將陳牧脖頸撕裂，一陣陣刺疼。
    那雙溢血紅瞳彌漫著憤恨。
    陳牧無奈，伸出一指輕輕點在女人的肩膀處，后者怒吼的聲音戛然而止，如被扔掉的布偶娃娃一般軟軟靠在床榻邊上，只余呼吸。
    她依舊用怨恨的眼神盯著陳牧。
    張著布有干裂的嘴唇想要嘶喊什么，卻發(fā)不出聲音，眼眶里淌下血淚。
    陳牧摸了摸脖頸，扭頭看著殘破窗欞內(nèi)滲入的慘白月光，神情略有些出神。
    良久，他淡淡問道：“妍兒姑娘是你女兒，當年韓東江騙你說孩子沒保住，其實他偷偷把孩子藏了起來，意圖培養(yǎng)為爐鼎。但他為什么不殺了你呢？而是把你囚禁在這個地方？為什么？”
    陳牧想不明白。
    以韓東江目前天命谷掌門人的身份，要想除掉曲護法是很容易的，不會被人發(fā)覺。
    為什么要把她囚禁在這里？
    是要拿她威脅她的女兒？
    可妍兒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被洗腦，完全不需要威脅。
    “女……兒……女……”
    曲護法喉嚨里努力迸出嘶啞如蚊鳴的聲音，痛苦的表情像是刀片滑過食道。
    陳牧收回目光，看著女人干瘦的臉頰輕聲說道：“你女兒雖然活著，但已經(jīng)回不來了，如今的她只是韓東江身邊的工具，而且她也甘愿做這個工具。”
    陳牧頓了頓，繼續(xù)說道：“如果你想離開這里，我可以幫你。換個環(huán)境，換個身份，重新開始?！?br/>     女人努力抬起屈起如爪的手指，將地上的木偶娃娃勾過來……
    她抱起布偶娃娃，輕輕的拍著，哼著難聽卻溫柔的曲子，臉上猙獰的憤怒被安詳取而代之。
    陳牧扭過頭去，目光掃過地上沾有灰塵的幾粒辟食丹，內(nèi)心微微一嘆。
    被囚禁于二十多年，換成其他人也早就瘋了。
    陳牧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二十二年前，當時還是天命谷掌門的孤獨神游突然污辱了韓東江的妻子。物證有，而人證……便是你?！?br/>     陳牧直視著對方：“當時，你親眼看到孤獨神游污辱了韓夫人嗎？”
    雖然清楚對方這種狀況給不了答案，但他內(nèi)心還是帶著幾分期待?？上У攘税腠懀艘矝]理會，只沉浸在女兒的世界里。
    陳牧見詢問無果，只好起身。
    準備離開時，他又看著女人說道：“不出意外，我跟天命谷會成為敵對關(guān)系。
    現(xiàn)在我娘子失蹤，跟天機老人脫不了干系？等找到她，或許天命谷并不會讓我娘子離開，到那時候……我和天機老人韓東江只能活一個。
    而最終活下來的，也肯定是我。至于妍兒姑娘，她能不能活，看她自身的造化。”
    說完，陳牧轉(zhuǎn)身走向屋門。
    這等于算是給女人提前打個招呼，并不是自己狠心要殺她女兒，一切看對方是否識相。
    到陳牧走出屋門來到小院時，一道輕微風鈴聲響起。
    屋檐下掛著一串陳舊破損的風鈴。
    風鈴如血，在黑夜中綻放出些許妖艷與凄美。
    陳牧駐足于屋檐下，抬頭看著隨風拂動的殘破風鈴，漆潤褐色的眸子里泛起淡淡沉思。
    在他身后，鬼新娘婷立如玉。
    一襲暗紅的嫁衣承載著歲月里沉淀的愛恨情仇，如紅蓋頭下幽然的眸子，一同眺望著拂動的風鈴。
    陳牧似乎有所感應，轉(zhuǎn)身看著鬼新娘。
    這一次他并沒有害怕，淡淡問道：“曲護法是真瘋還是假瘋？如果是真瘋，是因女兒的死而心理崩潰，還是……有人讓她瘋的?！?br/>     見鬼新娘不語，陳牧嗤笑：“你總喜歡去殺一些負心漢，當年曲護法被情郎拋棄，你自己不去殺他？你可別告訴我，當年的你還沒死?！?br/>     “當年的我，的確還沒死”
    這一次鬼新娘開口說話了，聲音雖然動聽，卻滲著刺骨冷意。
    這是她第一次與陳牧對話。
    陳牧卻明顯不信：“妍兒姑娘告訴我，那個洞府在很多年前就荒廢了，而那副畫也一直在洞府內(nèi)。按照時間推斷，最少也七八十年了吧。”
    “那不是我。”
    鬼新娘說話的語氣很慢，一字一頓道。
    不是你？
    陳牧愣住了。
    仔細回想著那副畫，再與眼前的鬼新娘作對比，可感覺還是很相似。
    “那你是誰？那副畫里的新娘又是誰？”
    陳牧皺眉不解。
    鬼新娘語氣幽幽：“我不會告訴你，我只能告訴你，那畫里的新娘不是我。”
    “那你是什么時候死的？”陳牧很不禮貌的問道。
    “去年三月?！?br/>     紅蓋頭下的猩艷紅唇微微輕啟?！啊蹙??！?br/>     去年三月初九……
    陳牧‘哦’了一聲，可隨即臉色變得有些怪異。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和娘子成親時的日子，便是去年三月初九。
    難道是巧合？
    或者說，這女人只是在故意戲弄他？
    鬼新娘紅蓋下的目光看向房屋窗戶，似乎能看到里面的瘋女人曲護法：“她的丈夫……是觀山院的人，即便我想殺也殺不了?！?br/>     “你怎么知道？”陳牧質(zhì)問。
    “一個瘋了的女人，為什么而瘋?！惫硇履镂⑽⒁恍Γ钢约旱男乜凇！八睦锏暮?，她心里的怨……這些可不會隨著瘋癲而消失。”
    “我想詢問她一些事情，你有沒有辦法讓我和她交流。”
    陳牧說道。
    鬼新娘輕輕搖著螓首，頭上的紅蓋頭隨著風兒飄拂，隱約露出蒼白如玉的下巴以及艷麗紅唇：“一切靠你自己，她若信任你，自然會給你線索?！?br/>     “我時間有限……”
    “那是你的事?！惫硇履锏馈！拔乙矌筒涣四??！?br/>     “好，那我問一個關(guān)于你的問題。”
    陳牧緊盯著對方：“為什么你要一直糾纏我，如果你認為我是負心人，大可以來殺我。芷月送我的辟邪珠我也沒戴，你在顧忌什么？或者說，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面對陳牧詢問，鬼新娘始終一言不發(fā)，飄忽的身影似乎隨時伴著風兒吹走。
    過了許久，她獰聲道：“你會知道的，這是你們欠我的，我也一定會讓你和她償還！”
    “什么欠你的？什么償還？”
    陳牧一頭霧水?！澳阏f的她又是誰？跟我有關(guān)系？”
    啪嗒！
    忽然一陣較大的夜風吹來，風鈴掉落在了地上。
    而屋內(nèi)的曲護法似乎聽到了動靜，開始拼力掙脫腳上的鐵鐐銬，想要去撿風鈴，口中發(fā)出了似哭似喊的沙啞聲音。
    陳牧走到屋檐下，將風鈴緩緩撿起。
    抬頭時，發(fā)現(xiàn)鬼新娘不見了身影。
    陳牧四處尋望了一番，重新回到屋子，將風鈴遞給了情緒失控的曲護法。
    后者緊緊抱在懷里，臉上布滿了淚水：
    “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救女兒的……我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他說過，我們一家三口找個地方隱居起來，幸福的生活……”
    “他是誰？”陳牧問道。
    他能感受到女人對那個男人深沉的愛，雖然夾雜著怨恨，但終究還是愛著對方。
    風鈴是她唯一的寄望。
    期望著那個男人會回來，救她和她的女兒。
    曲護法恍若未聞，只是喃喃自語著：
    “那天我坐在湖畔小屋前……那天的風鈴聲真的很好聽……因為他說過，只要聽見風鈴聲，他就會回來……”
    曲護法轉(zhuǎn)身看向了陳牧，眼眸里柔亮的光似乎在回憶著過往。“……那天我明明聽到了馬蹄聲……可他卻騎著馬兒離去……”
    她問陳牧：“為什么他會離去，為什么他不停下來……為什么……”
    “也許……他只是一個過客。”
    陳牧沉默良久，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