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br> “爺爺……”</br> 老伯推門進了屋,躲在門后面偷看的小姑娘跑出來,眼睛里隱隱有淚水閃現,“爺爺,你要將安兒送走嗎?”</br> 聞言,老伯嘆了口氣,他最近身體越來越不行,自感時日無多,活到這么大年紀,他也活夠了,唯一放不下下的就是這個親孫女,“這倆公子都是讀書人,那個個子高的,還是他們省城鄉試的頭名。爺爺本來打算讓你跟著他……”</br> “不!爺爺,安兒不要跟他們!”</br> “哎。”聽著孫女的話,老伯忍不住嘆氣,原本是這樣打算的,可是剛才看到的那位解元的娘子,怕是孫女給人當小都不夠格,“能不嫁就不嫁,那種人家咱們也高攀不起,爺爺看那娘子脾氣不錯,跟著她做個丫鬟,也能活得下去。”</br> “爺爺,那你呢?”安兒聲音帶上了哭腔。</br> “爺爺就不走了,爺爺舍不得這里,以后逢年過節你爹娘回來,結果發現家里每個人了,該有多難過。”</br> 安兒哭的更加厲害。</br> 她的爹娘,早就被山賊給殺死,爺爺怎么等也等不回來了。</br> “乖安兒,聽爺爺的話,趕明兒爺爺就去求那位娘子,讓你跟著她做個丫鬟,這解元啊,可是不是一般的人,最差也能當個小官,實在不行就是回去做個教書先生,也比普通百姓來得強,你跟著他們,爺爺也就放心了。”</br> 老伯的聲音越來越低,在漸漸變暗的天色中,虛無縹緲。</br> 一如安兒害怕迷惘的內心。</br> ……</br> 收拾出來的房子除了床沒有別的東西,好在馬車上有床褥和被子,搬進來鋪好,這時,出去找吃食的幾人也回來了。</br> 鄔顏聞聲從屋里出來,居然看見施傅興手上提著一只鴿子。</br> 鴿子還是活的,在男人手中不老實地掙扎,每次掙扎,施傅興就被嚇得渾身僵硬,抓著鴿子翅膀的手青筋繃起,鄔顏甚至懷疑,那鴿子之所以撲騰,就是因為被他抓疼了。</br> “夫君,這只鴿子從哪里來的?不會是信鴿吧?”</br> 施傅興搖頭:“不是信鴿,路上碰到一個獵戶,從他那兒買的。”</br> 鄔顏有些狐疑,她走進了點兒,看著鴿子白色的羽毛,總覺得像電視劇里的傳遞密文的信鴿,但聽男人信誓旦旦,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道:“…不是就好。”</br> 對面,施傅興抬起手,試圖將手中的鴿子遞給她,不料鄔顏只是滿眼稀奇地看了看,并沒有接過的打算。</br> 施傅興只覺得頭皮發麻,剛才那一撲騰,他感覺鴿子的嘴巴離自己的手只剩咫尺,忍不住出聲:“顏娘,你……”</br> “哎呀,居然還有山藥豆!”</br> 鄔顏看完小鴿子,轉頭看到寧邵和寧父手中的東西,眼睛一下子亮起來。</br> 見狀,施傅興張了一半的嘴巴緊緊閉上,臉色又白又黑。</br> 鄔顏沒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她估計也會裝作沒看見,實在施三郎害怕鴿子的樣子太搞笑,她還想多看一會兒呢。</br> 山藥豆是好玩意,成熟的山藥被看作有食補作用,也可入藥使用。</br> 中醫上說它補肺益氣,健脾補虛,滋潤血脈,寧嗽定喘。正好連著趕路好些日子,鄔顏覺得,不如趁此機會好好給幾人補補。</br> “把這些都給我吧。”</br> “哎呀,哪里能讓嫂夫人一個人忙活,雖然在下不會做飯,但洗一下山藥豆還是會的。”寧邵沒有把山藥豆給鄔顏,兀自抱著去井邊清洗。</br> 寧父也不好意思麻煩一個小娘子,正巧看見施傅興手里拎著的鴿子:“施侄子,把鴿子給我吧,我老寧會處理。”</br> 聞言,施傅興趕緊遞過去,用時松了口氣。</br> 余光瞥到鄔顏正在看自己,被發現后也沒有躲,反而問:“寧公子和寧叔都幫忙了,夫君要做什么呢?”</br> 施傅興被問住了,他會刷碗,除此之外幾乎不進廚房,對于做飯更是一竅不通。</br> 擱在往常,男人絕對不會做,但前有寧邵和寧父的主動,后有鄔顏“殷切”的目光,他這拒絕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br> 寧邵還在那兒瞎起哄:“施兄哪里會做這種事情,在齋舍的時候,他連衣服都不會洗呢。”</br> “真的嗎?”鄔顏訝然,當然這幅樣子是她裝出來的,因為她可是見過對方在大雪天將衣服晾在院子里的糗事。</br> 施傅興被人這般“瞧不起”,尤其鄔顏還在現場,只覺得自己在妻子面前的形象有所損失,當即哼道:“寧兄可能是記錯了,我什么都可以。”</br> “啊,施兄會做飯?”</br> “自然可以。”</br> 鄔顏眼睛眨了眨,差點兒被笑死,果然還是那個死要面子的施三郎。</br> 不過既然他這么主動,自己也不好拂了男人的面子,便招招手:“既然夫君這般厲害,就跟顏兒過來吧。”</br> 沒辦法,施傅興只能硬著頭皮跟上去。</br> 老伯家的房子有些年歲,廚房破舊不堪,墻壁被煙火熏成黑色,做飯需要的材料都是她們自己帶的,包括油鹽之類的必需品。</br> 說來,像鄔顏這種出門還要帶鍋碗瓢盆的,怕是全大頌獨一人。</br> 施傅興原本還覺得麻煩,后來在船上吃過一口鄔顏做的飯,所有的麻煩都變成了心甘情愿。</br> 哼,她那么犟,不答應又如何呢?</br> 有鴿子有山藥豆,鄔顏從腦中搜出一份菜譜——正好做山藥藥膳湯。</br> 打定主意,動作麻利地準備好所需要的食材,切成塊的鴿子肉,去掉皮的山藥豆,此外還有馬車上帶的枸杞、麥冬,本是備好的常用藥材,沒想到會用來做飯。</br> 做完這些,鄔顏轉頭瞪了一眼像根木棍似的男人:“夫君不是要幫顏兒嗎,怎么不動。”</br> 施傅興抿了抿唇,他哪里知道要干些什么呀,還未想好的功夫,女人便把所有的事情忙完,只能硬著頭皮問:“需要為夫做些什么?”</br> “什么都需要啊,廚房里幫忙最重要的就是眼神勁,不能等我說了才動手,那樣就晚了。”鄔顏故意拿上輩子家里廚師教訓幫工的詞,教訓施傅興。</br> 語氣兇巴巴的,如若不是面若桃花的樣子,還真以為她生氣了。</br> 施傅興頭疼無比,可剛才在院子里已經將大話吹下,這會兒反而不好反悔,斟酌片刻,用謙虛的語氣道:“做事情講究主次,為夫作為一個幫廚,胡亂動手的話,反而幫了倒忙,還是顏娘給我指派一個活吧。”m.</br> 聽著施傅興討擾的語氣,心里笑開了花,沒想到施傅興也有向自己求饒的這一天。</br> 她花了好半晌欣賞完施傅興的樣子,終于大發慈悲般指了指黑布隆冬的灶臺:“那夫君去把火燒起來吧。”</br> “……”</br> 這下施傅興徹底傻眼了,他寧愿去洗山藥豆!</br> 偏而鄔顏還在旁邊詢問:“夫君不會?夫君不是說什么都會嗎?”</br> 男人扯了扯嘴角,硬生生從嘴中擠出來一個三個字:“自然會。”</br> “那就好。”鄔顏眼底閃過一絲光芒。</br> 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跑嗎,施傅興將衣擺撩到身后,回憶著零星幾次撞見施母做飯的場景,皺著眉,像模像樣將幾根樹枝撿起來,然后找來老伯家里的火引子,點火。</br> 因為常年待在書房讀書,男人的手又白又長,指骨挺直,像竹子似的,此刻拿著臟兮兮的枯樹枝,襯得越發蔥白如玉。</br> 仿佛一場完美的視覺盛宴。</br> 鄔顏不是手控,看到這幅場景也不免驚艷,她不自覺想到這雙手有多么大,能將自己的小手整個包起來,甚至于每每近距離接觸的時候,都會帶給她快樂……</br> 咳咳,說來,今天這頓又是鴿子,又是枸杞山藥的,對于腎.精.不足也有很大的作用。</br> 跑偏的思緒讓鄔顏臉頰發燙,算起來,他們很久沒有親熱了,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也有生.理.需求的呀。</br> 柴火點了半天終于點著了火,就是火苗似滅不滅,顫顫巍巍,施傅興皺著眉,動作緩慢地往灶里放,盡管如此,那剛剛燃起來的火苗眼看著要熄滅。</br> “吹一吹!”</br> 突然,廚房的門口傳來一個小女孩脆脆的聲音,施傅興手一抖,火苗徹底熄滅。</br> 見狀,偷偷跑過來的安兒嚇得瞪大眼睛,她,她不是故意的!</br> 面對兩個大人同時看過來的目光,小姑娘打了個哆嗦,顫巍巍道:“我,我會生火,我幫你們?”</br> 。</br> 木柴從一只大手中,移到了另一只小手中。</br> 施傅興退后一步,他倒是沒有立刻離開,也非懷疑安兒無法生火,不過想著萬一以后鄔顏又讓他幫忙生火該怎么辦,不如趁著這次學一學,省得更多麻煩。</br> 安兒有些惴惴,她和爺爺一起生活,幾乎沒有見過外面的人,唯一一次還是被土匪.搶.劫……但生火這種事情,不需要她思考,哪怕緊張得不行,幾個動作間也完成了,灶里亮起亮黃色的火苗,噼里啪啦,燒的木枝作響。</br> “好,好了。”</br> 安兒沒有站起來,因為她看出來,那位公子根本不是做這事的主,為了防止自家的柴火被浪費,她覺得自己還是繼續蹲著吧。</br> 鄔顏看了一眼施傅興,對方有些尷尬:“其實剛才我也點著火……”</br> 說到一半男人說不下去了,他發現鄔顏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仿佛已經將自己看透一般。</br> 于是,再厚的臉皮也沒有辦法讓他繼續說“善意的謊言”。</br> “你叫什么名字?”</br> 另一邊,鄔顏沒有趕人,雖然拉著施傅興干家務活很有趣,但考慮到大家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女人選擇適時放手。</br> 她一邊等著鐵鍋變熱,一邊和燒火的小姑娘搭話。</br> “我叫,安兒。”</br> 安兒聲音小小的,她記得爺爺說的話,眼前的漂亮的女人是她要伺候的主人,看起來好像很溫柔的樣子。</br> “安兒?”鄔顏笑著夸她,“真可愛的名字,和你長得一樣可愛。”</br> 安兒臉噌的就紅了,旁邊施傅興聽得嘴角抽動,雖然知道鄔顏這話是對一個小姑娘說的,但他怎么感覺有些不得勁呢?</br> 畢竟平日里,她還從未對自己這樣過。</br> 心里酸溜溜的,施傅興才不承認,現在的他其實有一絲絲的羨慕安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