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br> 殷焱半夜聽到外面甲板上傳來動靜,眸光深邃。</br>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男人走路如同飛鳥掠過天空,沒有留下任何動靜,他抱著自己的劍來到窗邊,在紙糊的窗戶上戳開一個洞。</br> “將軍?”</br> 劍柄碰到木欄,這次聲音比外面重了些,幾個手下從夢中陡然驚醒,然后就看到他們的將軍,正背對著窗戶,看他們。</br> “沒事,你們睡吧,下半夜我來守。”殷焱聲音低沉,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br> 本應(yīng)該值夜卻睡著的那個手下羞愧地將頭埋到胸前,哎呀,好長時間沒有吃得這么飽,誰料一不小心便睡著了呢。</br> 手下們又躺回去,不一會兒,房間里響起輕微的呼嚕。</br> 殷焱倚著墻壁,冰涼的觸感穿透衣物貼近肌膚,他想起剛才看到的情景,緩緩閉上眼。</br> 及時止損,過猶不及。</br> 半個月后,船家告知渡客,再過一天便可到達(dá)暉城。</br> 對于這艘船來說,暉城只是路過,而對于鄔顏一行人來說,這里是他們的目的地。</br> 豆子穿上他已經(jīng)洗干凈的衣裳,又被鄔顏塞了大包的干貨,幾乎把剩下的所有吃食都給了對方:“等會兒,姐姐帶你去找一個人,讓他帶著你回家。”</br> 豆子有些害怕,他問:“可以不去嗎,我能自己回家。”</br> 鄔顏拍了拍小家伙的頭,笑了:“你自己怎么回去?你還是孩子,萬一路上再碰見壞人,可怎么辦呀。”</br> “我可以跑!”豆子大聲道。</br> 鄔顏搖搖頭。</br> “真的!”見女人不相信自己,豆子恨不得立刻就跑給她看,“我跑的很快的,連小紅姐姐都追不上我!”</br> 聞言,坐在那兒看書的施傅興嘴中發(fā)出一聲嗤笑,他并未對小孩逃跑的速度發(fā)表評論,只道:“沒有通關(guān)文碟,你連京城的門也進(jìn)不去。”</br> 通關(guān)文碟是什么?豆子驚地鼓起腮幫子,哎呀!他沒有通關(guān)文碟啊!</br> 原來一個孩子被偷走后,想要回家是那么難。</br> 鄔顏說了好久沒有說服小孩子,施傅興一句話就讓對方耷拉下頭。</br> 只能溫聲安慰:“放心,那位哥哥是好人,而且還會武功哦,絕對能保護(hù)豆子。”</br> “武功?”</br> 每個小孩子都有一個將軍夢,豆子也不例外,如果他會武功,就不會被壞人給偷走。</br> 最開始的恐懼被好奇取代,小家伙問鄔顏:“是像施哥哥那樣厲害的武功嗎?”</br> “嗯?”鄔顏怔了怔,被問住了,她怎么不知道施傅興會武功?</br> 豆子手舞足蹈地給她比劃:“施哥哥可以把圓圓的球在腳上跳來跳去,永遠(yuǎn)掉不下來。”</br> 噗,原來是蹴鞠啊。</br> 鄔顏好笑不已,抬眸看向?qū)擂蔚窖b讀書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這個嗎.....”</br> 某人耳朵豎起來。</br> “當(dāng)然是比不過了。”</br> 鄔顏認(rèn)真道,“那個哥哥可是會用劍哦,劍知道嗎,長長的,可以佩在腰間。還沒有聽說,誰會把蹴鞠佩戴腰間呢。”</br> 豆子被鄔顏逗的哈哈大笑,施傅興聽見后冷哼一聲,他就知道,女人絕對會擠兌自己。</br> “所以豆子跟著那位哥哥,等到豆子也學(xué)會武功,就不會被壞人抓走,還會把那些壞人打得落花流水。”</br> “沒錯,豆子要把壞人打得落花流水!”</br> 小小的拳頭攥起來,這一刻,豆子在心中堅定了影響他一生的信念。</br> 第二日,船舟靠岸。</br> 歷經(jīng)十五天的水上行程,幾人終于到達(dá)暉城。</br> 鄔顏和豆子告別,小家伙紅著眼,像是離群的大雁,直到人影消失不見,殷焱才輕輕拍了拍小孩的頭:“行了,回屋去。”</br> “嗚嗚,我已經(jīng)開始想顏姐姐了。”</br> 殷焱抬頭望天,白色的云朵飄來飄去,他輕輕道:“誰不是呢……”</br> 另一邊,碼頭口,鄔顏幾人剛剛下船,一個身材富貴的小廝看見后上前詢問:“幾位可是施秀才、寧秀才一家人?”</br> “你是?”</br> “公子好,小的是王家酒樓的人,奉大少爺?shù)拿睿瑤孜蝗プ≌!?lt;/br> 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塊刻著王家標(biāo)志的令牌,呈給幾人看。</br> 寧邵背著書簍擠過來,第一次來省城,年輕人很興奮:“讓我看看,啊,的確是王兄家的牌子。”</br> 施傅興點(diǎn)點(diǎn)頭,他也認(rèn)識王家的令牌,想來王麟派來接應(yīng)的人便是這位,于是拱手:“如此,勞煩了。”</br> “哎喲,公子客氣,幾位這邊請。”</br> 暉城不愧是省城,繁華程度比起小小的金城,仿佛一個天上一個地下。</br> 鄔顏一路走一路借著掀起來的窗簾往外看,入眼都是新奇的物件,到處可見商販和百姓講價,彼此來來往往,最后以買東西的百姓取得了勝利,因為鄔顏在他的臉上看到了笑容。</br> 除了大頌人,時常見到黃發(fā)灰眸的外族人,王家的小廝笑呵呵給他們介紹:“那是波斯人,手上有很多波斯地毯,我家老爺便和他們有生意往來。”</br> 馬車駛過熱鬧的街道,拐過幾個彎,來到一片寂靜的住宅地,小廝從車上跳下去:“幾位公子、娘子、老爺,咱們到地了。”</br> 四人陸續(xù)下車,鄔顏伸手,施傅興將其扶下來,因為怕人摔倒,另一只手虛虛地?fù)Я讼卵?lt;/br> 鄔顏朝著男人眨眨眼:“謝謝夫君。”</br> 咳。</br> 施傅興咳了咳:“你我不必客氣。”</br> 前面,小廝已經(jīng)把門打開,這座宅子不算很大,但足夠兩家人住,一前一后,彼此不會打擾。</br> 小廝幫忙卸下行李,又安排了兩個丫鬟照顧:“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派人去暉城的聚緣樓告訴小的一聲,小的馬上過來。”</br> “麻煩你了。”鄔顏遞給對方一串賞錢。</br>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見狀,王家的小廝頭搖成撥浪鼓,不敢要。</br> 鄔顏便說:“不是很多,討個喜氣罷了,正好有事情想要你幫忙。”</br> “施娘子有事直說便是,小的絕對給您辦的漂漂亮亮。”</br> 鄔顏笑了笑:“不是什么難事,只是晚間有兩封信,還請幫忙送出去。”</br> “沒問題,包在小的身上。那小的先行告退,等傍晚再來?”</br> 鄔顏點(diǎn)點(diǎn)頭,最后還是把賞錢給了對方。</br> 簡單的收拾后,暈車的兩人歇息下,寧邵閑不住,自己出門閑逛,鄔顏則磨墨,提筆寫信。</br> 一封寄回金城,告知施家人一切平安,至于第二封,則是鄔顏回復(fù)陸南蓉的信。</br> 首先將新的地址寫下來,以防信件收不到,再然后,便是顏色早餐店的分店。</br> 說實話,不論肥皂鋪還是早餐店,都沒有花費(fèi)她太大的力氣,只需要前期的投入和培訓(xùn),之后便可以基本防守。</br> 她將自己的經(jīng)驗寫下來告訴對方,并表示自己出力少,分紅應(yīng)該少占一些。</br> 否則以陸南蓉那個傻乎乎的樣子,絕對要自己吃虧呢。</br> 京城。</br> 陸南蓉被母親叫到前院。</br> “跪下!”陸母坐在上首,看見她后,臉色立刻黑下來。</br> 陸南蓉順從地跪下,膝蓋落在堅.硬.冰冷的地上,有些疼。</br> “知道為什么讓你跪下嗎?”陸母問。</br> 陸南蓉笑了笑,在鄔顏面前是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在父母面前,卻是一個端莊有禮的世家小姐,像今天這般行為,卻是陸母完全沒有想到的。</br> “娘說的是王公子之事?”</br> “哼,看來你自己也清楚,身為陸家嫡小姐,怎可做出如此沒有教養(yǎng)之事,王公子是你未來的丈夫,你居然把他推到水里?!”</br> “女兒已經(jīng)說過,是王公子自己掉下去的。”</br> “可王公子的丫鬟分明說,是你推他!”</br> 陸南蓉抬起頭,目光有些凄涼:“所以娘寧愿相信他們,也不愿意相信女兒?”</br> 陸母不說話了,她又何嘗不愿意相信自己女兒呢,可是……陸母神情疲憊地將陸南蓉扶起來,“你可知道今天早上你父親因為這事被別人參了一本嗎?”</br> 陸南蓉的眼眶里瞬間盈滿淚水。自從陸元瑾調(diào)回京城,那群言官便像盯上雞蛋的蒼蠅,陰魂不散,母親責(zé)備她意氣用事連累父親,可她又能如何呢?</br> 難道她真的要嫁給那個紈绔子弟嗎?</br> 淚水從臉頰滑下,陸南蓉開始想念在金城的日子。</br> 如果鄔姐姐在,她一定會明白自己的。</br> ……</br> “阿嚏。”</br> 離京城幾百公里外的暉城小院里,施傅興放下筆,不認(rèn)同地看向?qū)γ婊杌栌呐恕?lt;/br> “顏娘,你應(yīng)該去睡‘美容覺’了。”</br> 窗戶外的天色早已經(jīng)變黑,秋闈在即,這些天,連寧邵都在寧父的監(jiān)督下熬夜苦讀,更不用說施傅興了。可他熬夜,鄔顏便陪著他一起熬夜,直到施傅興放下書本去睡覺。</br> 鄔顏又打了噴嚏,她困到眼泛淚花,仿佛被人欺負(fù)了似的:“夫君睡嗎?”</br> “為夫練完這篇策論便去,你先睡吧。”</br> 所謂策論,即策問和議論,是秋闈的重點(diǎn),也是施傅興的薄弱之處。</br> 他讀書多,不論何種題目,都能迅速找到合適的切題點(diǎn),然而等他按照嚴(yán)格的要求寫下來后,陸大人卻不滿意。</br> 施傅興蹙眉,他其實有些高傲,陸元瑾知識淵博,但為人偏保守,從這方面看,自然瞧不上自己的文章。</br> “夫君不睡顏兒也不睡。”鄔顏搖搖頭,打著哈欠道。</br> 她倒不是有多么的偉大,只是最近的施傅興仿佛鉆入了死胡同。</br> 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其余時間都在寫策論。導(dǎo)致常年不見太陽捂出來的“小白臉”上,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直晃晃掛在那兒,半夜看見,仿佛遇鬼了似的。</br> “既然夫君覺得自己的文章好,那就把陸先生的話拋到腦后便罷了,有什么好糾結(jié)的。”</br> 施傅興噎了噎,他就是因為又有點(diǎn)兒糾結(jié),所以才遲遲下不了決定。</br> “要不我給夫君看看?”鄔顏趴到書案上,側(cè)臉壓得扁扁,紅潤的嘴唇像小鴨子似的撅起來,“顏兒雖然不會寫,但看一看還是可以的。”</br> “你?”</br> “對啊。”</br> 施傅興不說話,低下頭繼續(xù)批改。</br> 鄔顏開始不高興了:“夫君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啊。”</br> 施傅興皺眉,道:“你一女子,哪里能懂家國大事。”</br> “你又性別歧視!”聽到這話,鄔顏瞬間炸毛了,像個毛茸茸的貓咪,張牙舞爪,“茍利家國生死以,豈因男女避趨之!我懂得不一定比你少!”</br> 聞言,施傅興好笑不已,他干脆停下筆,將帶著墨香的卷子往對面推了推:“行,你看吧。”</br> 看不出來也無所謂,他這妻子就是不允許別人反駁,到時候自己隨意敷衍幾句,這件事情便過去了。</br> 男人做的好打算,誰知道鄔顏拿過去后快速看完,見怪不怪的“啊”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br> “哪樣?”</br> 鄔顏哼了哼,毫不留情地說:“怪不得陸先生不滿意呢,要是我我也不滿意。”</br> 等著夸贊的施傅興笑容僵住,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女人。</br> 她在說些什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