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br> 天陰沉的厲害。</br> 她們挑了一條緩坡的路。</br> 這條路和鄔顏上山的那條不同,其實已經繞出了荷花村,在村子與外界相連的路上,撥開生長繁盛的野草,顯現出它的真面目。</br> 一開始鄔顏還有些警惕,因為她從未聽說過這條路,但在看到草叢的后面果真有一條小徑,且路面平緩,看得出是人走出來的后,又逐漸放松下來。</br> 王李氏察覺出她的疑惑,笑著解釋:“你剛嫁過來,不知道也正常。這是以前的村長帶著村民挖出來的路,能夠通到前山。”</br> “原來是這樣。”鄔顏思考著點點頭,突然道:“所以不走村口,也能夠離開村子?”</br> 王李氏一頓,像是沒有料到女人這般敏銳:“嗯,可以從山上繞路。”</br> 此事聊到這里,便不再提及。兩人相攜上山,鄔顏一手挎著竹籃,一手挽著王李氏的胳膊,雖然對方未顯懷,但她聽說前幾個月正是胎兒生長發育的關鍵時期,以防萬一,這樣挽著可以方便照拂。</br> 女人的貼心讓王李氏垂下眼眸。</br> 過了會兒,她開口道:“你比我小幾歲,我便大著臉喚你一聲弟妹。”</br> 鄔顏笑了笑:“嫂子怎么稱呼都行,叫我小顏也可以。”</br> “呵呵,還是叫弟妹吧。”</br> “嗯。”</br> 王李氏說話柔柔的,就像她的性子一樣溫吞,她和鄔顏拉家常:“聽說弟妹不是金城的人?”</br> “嗯,陰差陽錯來到這里,也算緣分。”</br> “的確是緣分,”王李氏輕輕嘆氣,她像是一個知心大姐姐,每句話都在試圖探及別人的內心,“弟妹離家這么久,會想家吧?”</br> 想家?</br> 鄔顏眼底劃過一絲嘲諷,面上卻露出懵懂的疑惑:“大概會吧?我不記得了。”</br> 山上的風格外大,吹得女人的衣裙和長發不停飄動,她努力回想記憶,而后大概失敗了,那一抹無法躲藏的落寞,讓人的心臟都忍不住揪起來。</br> 王李氏一頓:“不記得了?”</br> “不瞞嫂子,弟妹嫁到施家前不小心磕到頭,以前很多的事情都記不得了。”</br> “怎么會這樣。”王李氏驚訝地捂住嘴巴,“怪我,提起你的傷心事。”</br> 嘴上說著抱歉,實際上卻并沒有停下:“我看弟妹的樣子,以前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指不定是商戶甚至官家小姐。聽說大戶人家的小姐,那都是拿金銀養出來的,吃的是燕窩,穿的是錦緞,身邊圍著兩三個丫鬟伺候,及笄后會嫁給門當戶對的公子哥當嫡妻……”</br> “要是地位高如公主,還會養很多面.首,哪里像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一樣,只能看著男人勾三搭四,妻妾成群,在泥地里打轉久了,變成丈夫討厭的黃臉婆。”</br> 說到這,王李氏的語氣甚至有些羨慕。</br> “都怪那人牙子,哎,弟妹現在一定很辛苦吧?”</br> 鄔顏停下腳步,這會兒,她終于發現王李氏的問題了。</br> 這個在外人嘴里老實孝順的女人,每一句話都在挑撥自己和施家的關系,如果當初她是被迫來到施家,可能真的會如她所愿。</br> 可實際上,從人牙子手中逃走,到讓施母買下自己,一切都在鄔顏的計劃中。</br> 否則以她的模樣,怎么可能讓人牙子輕易放手?</br> 鄔顏壓下心里的疑惑,斜眼看向王李氏:“嫂子的意思,我不太懂。”</br> “哎,是嫂子多管閑事了,但嫂子就是替弟妹不公。”</br> 王李氏做出心疼的樣子,那副表情做不得假,如若不知情的人恐怕會真的相信:“三郎雖然讀書好,但讀書一事,哪里是一年半載可以看得到著落?弟妹一人在家,供奉公婆,教育子侄,像頭牛似的為這個家忙里忙外,到最后……哎!”</br> 所有的擔憂,仿佛都融入到一聲感嘆里。</br> 鄔顏知道了,這些話與其是說給她聽,倒不如說,王李氏是說給自己聽。</br> 山路平緩,爬起來沒有多少費力氣,鄔顏突然松開挎著王李氏的胳膊,開口說:“到了。”</br> 話語戛然而止。</br> 王李氏低下頭,遮住眼底的瘋狂,再次恢復那個畏畏縮縮的王家大兒媳。</br> 風吹得樹上的毛栗子搖搖墜墜,樹葉蕭蕭瑟瑟,青色的海,青色的栗子海。</br> 都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荷花村的人背靠大山,一年四季都有山貨可摘。</br> 雨季的蘑菇,秋季的毛栗、柿子、圓棗,春季的野草莓,長成紅色小葡萄的模樣,味道酸酸甜甜,是孩子最愛的東西。</br> 以前的鄔顏生活在城市,對山里長得野.味并不熟悉,這是第一次親自摘毛栗,站在濃蔭如蓋的樹木下,仰著脖子,衣領下白皙的皮膚反著光。</br> “嫂子,怎么摘?”</br> “找兩個木棍,敲打下來,這東西皮厚,摔不壞。”</br> 王李氏抬頭看天,陰沉沉的烏云壓得人喘不上氣:“弟妹啊,要不然你去找根樹枝吧,打毛栗費力氣,嫂子也想幫你,但你也知道嫂子懷孕了,得注意點兒,等你打下來后我再拾。”</br> “行。”聽到辦法,鄔顏準備去找樹枝,王林氏給她指了個方向,“我記得那邊有矮些的小樹。”</br> 鄔顏點頭,她有些躍躍欲試,栗子好啊,可以做糖炒栗子、板栗燒雞、栗子糕……每一道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br> 到時候多弄一些,還可以放到攤子上賣……</br> 周圍都是毛栗樹,沒有小樹,鄔顏順著王李氏指的方向走,大約幾百步,終于在塊大石頭附近找到了灌木。</br> 從中扯斷一根,白嫩的手指隱隱有些紅印,女人嬌氣地吹了吹。</br> 而后準備回去,目光不經意瞥過山下,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br> 個頭不高,帶著草帽,身上的衣服灰不愣登,是村里男人最常穿的那種。</br> 因為對方實在奇怪,鄔顏有些在意地看了好幾眼,片刻后收回視線,回去與王李氏匯合。</br> 誰知道回到原地,王李氏居然不見了!</br> 望著空空如也的土地,鄔顏怔了怔。</br> 與此同時,那個鬼祟的男人也順著山路爬上來,這會兒正往這邊走,兩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鄔顏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的臉。</br> ——是那個在水汪挖蓮藕的健.壯男人。</br> 她記得對方自稱“賴子”。</br>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隨后,鄔顏瞳孔猛地一縮。</br> 只見,對面的施賴子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br> 一個可以算是不懷好意的笑。</br> 再看對方的個頭和體格,鄔顏突然想起那個官府沒有抓住的混蛋。</br> 有些糟糕。</br> 不知何時,天空中淅淅瀝瀝飄起了小雨。</br> 秋天的第一場雨,飄得冷漠又爽快,從悄無聲息到慢慢變大,砸在地上,澆滅了塵土。</br> 鄔顏在發現不對勁后就迅速做出決定,轉身往山下跑。</br> 施賴子是從荷花村上的山,她從來時的路離開,一路上不敢回頭,只知道奔跑。雨水淋濕了女人的頭發和衣裳,也加重了她的腳步,眼看著路途近在眼前,她也漸漸跑不動了。</br> 喉嚨火辣辣的疼,仿佛用刀子劃破了皮膚,女人忍不住咳嗽出聲。</br> “跑什么跑,嗯,小美人?不是還勾引老子嘛?”</br> 施賴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遠不近,以對方不可能追不上一個女人,他只是在享受追趕獵物的感受。</br> 聽到施賴子的話,鄔顏一陣惡心,這種人,就算女人穿得看不到一點兒皮膚,再拿頭巾將整個臉捂住,他也能透過衣裳,看到腦中的臆想。</br> 怕是母豬都在勾引他。</br> 跑是跑不掉了,鄔顏穩下情緒,害怕的心思漸漸被厭惡壓過,她轉回頭,尚未平息的呼吸讓她胸膛微微起伏,她盯著矮小的男人,心里閃過無數念頭。</br> 見狀,施賴子的眼睛都要冒綠光。</br> 他這人雖然葷素不急,但有一個癖好,就是愛女人的胸.脯,王林氏模樣一般,但身材凹凸有致,也是這樣才讓兩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br> “哈哈哈,怎么不跑了?”施賴子呸了一聲,眼睛露骨地打量鄔顏,直咽口水,“你那漢子不行吧?平日里是不是滿足不了,過來,快讓老子好好疼疼你!”</br> 表情猥.瑣,語氣像是在哄騙無知的小孩子。</br> 聞言,對面的鄔顏露出遲疑的表情,仿佛被他說服。</br> 施賴子得意極了,他就說這女人.騷的不行。一步一步靠近對方,就在要將女人抱住的那一剎那,已經被說服的女人猛然間抬起木棍。</br> “疼你妹——”</br> “啪——”</br> 一時不查,施賴子便被木棍抽到了。</br> 臉頰火辣辣地疼,隨手一抹居然抹下來紅色的血液:“嘿!賤.人,給臉不要臉!”</br> 男人怒了,等木棍再打過來的時候,他蠻橫得徒手將其抓住,一使勁,竟然將木棍另一頭的鄔顏整個人拽了過去!</br> 眼看自己要跌到施賴子身上,鄔顏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旁邊傾斜,慣性讓她跌倒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幾圈。</br> “嘶……”</br> 小石子硌傷女人的嬌嫩的皮膚,疼得生理眼淚都流了出來,但此刻顯然沒有時間喊疼,也沒有人聽她喊,鄔顏爬起來繼續逃跑。</br> “呵呵!你跑不掉的!”</br> 施賴子踢開地上的木棍,這次卻是不打算將人放過,百米之外就是寬敞的大路,雖然這個時間點村民都在家里準備午飯,附近看不到任何的人煙……但他卻是等不及了!</br> 笑聲如影隨形,奮力奔跑的鄔顏聽到了越來越近的呼吸聲,她驚恐地回頭,在那雙可怕的手只差毫厘就要碰觸到自己的時候,整個人撞到了另外的人身上。</br> “顏娘!”</br> 頭頂傳來焦急的熟悉聲音,鄔顏渾身的力氣在那一刻瞬間泄去,她回過頭,果然看到了施傅興。</br> 沒有哪一刻,鄔顏是這般想要看到少年人。</br> 一時間,竟然有一些熱淚盈眶。</br> “沒事了,沒事了。”女人緊緊擁抱著自己,初始,施傅興身體有些僵硬,而后慢慢放松下來,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女人的后背。</br> 冰冷的秋雨淋在兩人身上,熱切的體溫讓人感受不到寒冷。</br> “沒事了,我來了。”</br> 施傅興一遍安慰,一遍慶幸自己來得及時。</br> 衙役說的那個場景,單是聽著就讓人憤怒,如果換成是鄔顏……</br> 想到這,少年人出奇地憤怒,他怒瞪對面還在冷笑的男人:“施賴子,我一定要揭發你,將你送至官府!”</br> “呵呵,就憑你?”</br> “對付你這種畜生,我一人足以!”</br> 聞言,趴在施傅興懷中的鄔顏一僵,突然反應過來。</br> 以施傅興的體格,不會是只多了一個挨打的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