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br> 七七乞巧,節日這天,俗稱“文人街”的東街也變得人聲鼎沸,各家書坊和賣紙墨筆硯的鋪子門檐掛四君子花燈,門口擺乞巧小件,既映襯了節日氛圍,又不顯得俗氣粗鄙。</br> 施家三個女人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頗為緊張不安,施母雙手不停地搓著兩邊衣服,麻料剌得手上的繭子呲呲響,“老三家的,你確定老三在這?”</br> 鄔顏點頭,落落大方地站在路口,身上穿著的粗布衣服掩飾不了其光彩。</br> 她的頭發散著,沒有挽婦人髻,衣服雖然是麻料,但顏色是淺粉色,將凹凸有質的身材勾勒恰到好處,充滿少女的嫵媚:“我問過縣學的夫子,夫君他們都在東街擺文攤。”</br> “那怎么沒有看見呢?”林氏抱著娃,身后還跟著倆尾巴,四處張望。</br> “地方這么大,肯定不能輕易找到。”鄔顏饒有興趣地看著街邊的攤子,比起其他地方,這里擺攤的都是文人,一個個面容青澀,伸手能掐出水來似的,一邊漫不經心回答,“娘,我們先找個地方把東西放下,說不定聞到味,夫君自己就找來了。</br> 說到后面,她還故意開了個玩笑。</br> 誰知道施母居然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沒錯,你說的對,咱們趕快找個地方擺攤,等這蓋子一打開,香味飄他個十里八里的,還愁別人聞不到嘛!”</br> 鄔顏:“……”她怎么不知道,施母什么時候比她都要自信了?</br> 攤子不能隨便擺,不僅得挑選合適的位置,還要顧及周圍環境。比如那些生意火爆的“文攤”前就被一群戴著面紗的閨秀圍住,知道的是對對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搶親。</br> 施母不愧是施三郎的老娘,看見這幅場景,立刻呸了一聲:“不知羞恥的小浪蹄子,離那遠點,別把咱們攤子給撞倒!”</br> 鄔顏笑了笑,自然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反對施母。她只是感興趣地往最熱鬧的那處看了幾眼。攤主是個高瘦的青年人,模樣俊秀,舉手抬足之間自有一股書生氣,他認真側耳傾聽那些大家閨秀們說話的樣子,像極了有情人間的呢喃。</br> 果然不管什么時候,女性都是追星的主力軍。</br> 最后,施母挑了一個門可羅雀的地方,在一條巷子門口,位置不算偏僻。</br> 周氏和林氏的主食也一并放到這里,她們這會兒恐怕比鄔顏都想要把田螺賣出去。</br> 施母大手一揮,掀開木桶蓋子,麻辣田螺的霸道香味瞬間飄散出來,在悠然的文人街上,勢如破竹般傳開。</br> —</br> “哎,聽說了沒,前邊有一個賣吃食的攤子,那味道,絕對是這個!”某學子豎起大拇指,嘴里嚼著硬餅子,嘖嘖有聲。</br> “怎么,你吃過?”</br> “沒有,太貴了,要六文錢一碗。”說這話的學子家境不好,單看身上的衣服就比其他人寒磣,“不過我剛才遠遠吸了口氣,也能望梅止渴,就著吃掉手中的餅子。”</br> “哈哈哈,這么凄涼嘛,走,今天我請你。”</br> “真的?”</br>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請人吃飯的學子面帶興趣,“而且聽說,甲子班的那位獨人已經連吃八碗!”</br> 眾所周知,獨人不僅獨,平時吃飯也跟小姑娘家似的,小口小口,一頓飯吃下來還不如學院李夫子家養的三歲小兒多。</br> 乍聽說吃八碗?可不就引起眾人的注意嘛!</br> 同樣的談話在各處發生,夏風吹過,槐樹葉嘩啦嘩啦,坐在樹底下看書的施傅興耳朵動了動,再一次臉色發黑地看向正在挑螺肉吃的寧邵。</br> 明明不是他。</br> 心里慪氣,但他也不可能做出站起來反駁他人的事情,所謂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身為君子,做到問心無愧便可。陡然間,施傅興的視線停在那包被自己丟棄的“葉子”上。</br> 那是一種野蘆葦的葉,很熟悉,在荷花村的荷花塘里遍地都是。</br> 施傅興目光直直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蹙眉。</br> 真的有這么好吃?</br> 他心里難得升起一種好奇心。</br> 就像他的妻子鄔氏所說的,好奇之心無人不有,他這會兒便被這種看不見的、據說是控制不住的心理所占據全部。</br> 施傅興不由得靠近了些,用修長的指尖戳了戳葉子外殼,雖然放的時間長,東西已經涼了,但那股香味兒卻還是縈繞鼻尖,試探著用竹簽挑了一個,只吃頂尖的部分,送入口中,輕輕一咬,辣椒和花椒的麻辣感便在舌尖綻放。</br> 施傅興蠟黃的臉迅速出了一層薄汗。</br> 他輕喝一聲,有些被嚇到。施家的女人做飯以“做熟”為標準,從不苛求更進一步,所以一開始施傅興從未嘗過這種調料,他覺得自己的舌頭仿佛壞掉一般,酥酥麻麻甚至頗為疼痛,但等辣味下去,漸漸的,施傅興品嘗到了田螺本身的味道。</br> 田螺肉肉質滑嫩,直接從清澈見底的河里抓來,靜放兩天吐干凈泥沙,剩下的就是新鮮的葷肉,用油熗炒,加入甜面醬辣椒花椒進行調味,既有醬炒田螺的甜咸,又有辣椒花椒的麻辣,給肉質更好的添彩。</br> 施傅興想起了上次在家的時候,鄔顏做的蘑菇湯。</br> 他挑了挑眉,感覺還不錯。</br> 三兩下,一盤麻辣田螺祭奠了五臟廟,施傅興的嘴唇辣的通紅,像血一樣的顏色,給他因為營養不良而死氣沉沉的臉添了許多生氣。</br> 于是在寧邵再次站起來的時候,他突然走過去:“我和你一起。”</br> 只是想站起來消食寧邵:“?”</br> 太陽打西邊出來啦。</br> 去買田螺的半路,寧邵還在感嘆:“我聽說她們來到東街,立刻就趕過去,一來也想再吃點兒,順便給家人打包帶回去;二來讀書人好面子,我給他們打個樣,店家生意興許能好一些。”</br> 施傅興暗自訝然,面上平淡道:“你懂得還挺多。”</br> 寧邵哈哈一笑:“我大哥跟著人跑商,我都是從他那里隨便聽幾句。”</br> 怪不得家里能買得起牛,而且普通的農戶,也不會像他一樣花五十多文只為買吃食。</br> 施傅興點點頭,這時候,又聽見旁邊的人嘀咕:“就是可惜我去的時候,之前的小娘子不在那兒……”</br> 瞬間,施三郎臉上的表情由晴轉陰,像極了學院的夫子,斜眼瞥了下身邊人:“寧兄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br> 寧邵老臉一紅趕緊擺手:“施兄別打趣小弟了,我都吃了八包炒田螺,難道還不值得信任嗎?更何況壯志未酬,何以為家?”</br> 說完,又想起身旁這位可是早就成家,妻子又是那般妙人兒,連忙補充:“當然,像施兄這樣年輕有為,軟玉在懷的兒郎,也是讓人羨煞不已,不知施兄和嫂夫人是如何相識?”</br> 施傅興目視前方,走動間,長袍被風吹起弧度,只看身材倒有長身玉立的感覺:“為人子當遵循父母心意,我娘希望我早點成家,人是她挑的。”</br> 話語說的仿佛對現在的妻子有所不滿,寧邵愣了愣,想起那位只見過一面的年輕女人,頓時有些心疼。</br> 可這個世間向來如此,女人嫁給男人,她便將全部身心交付給男人,而男人卻不在意,他們的心只留給自己。</br> 想了想,寧邵只能迂緩地說:“我看嫂夫人對施兄感情很好……”</br> 他還記得那個嬌俏的女子,對著施傅興撒嬌的模樣。</br> 遠遠看見巷子口的吃食攤子,人頭攢動,比肩接踵,施傅興黝黑的眸光亮了亮,聽到寧邵的話,不以為意道:“女子以夫為綱,她既然嫁進來,自然以我為主。”</br> 兩人慢慢走到了攤子前。哪怕都是文人,搶起東西也絲毫不輸普通人,甚至于肚子里墨水多,爭吵的聲音一度遮住了樹上的知了聲。</br> 施傅興瞇了瞇眼睛,他剛才好像聽到了他娘的聲音?</br> 隊伍緩緩移動,寧邵還在想著鄔顏的事情,他覺得那般美好的女子,應該值得過更好的生活,忍不住勸了一句:“施兄說的雖有理,我倒不那么覺得,人各有志,就像有的人喜歡讀書,有多人喜歡種地,女人肯定也是這樣。如果我是女子,所嫁之人不喜歡自己,三妻四妾左擁右抱,那我不如……”</br>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后面的人擠著往前走,混亂中,不知道是誰踩掉鞋子,寧邵啊了一聲,后腳跟用力才沒有讓鞋子丟掉。</br> 一來二去,兩人居然被擠到了攤子旁。</br> 在他們前面,還有一個穿著書生裝的男人,正溫和地在和攤后賣田螺的女子說話。</br> 那女子被男人身影擋住,看不見模樣,只能聽到她嬌俏的聲音,男人不知道談到什么,惹得女子掩嘴笑起來。</br> “哎呀,賣田螺的小娘子回來了!”寧邵只看見女人背影,大喜。</br> 而施傅興卻突然停下步子,也是恰好,攤子后的女子微微側頭,恍惚間,露出一張艷麗又熟悉的容顏。</br> 耳邊響起寧邵的話:“那我不如直接和離了去,找他一個更好的,豈不兩全其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