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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柳婧所有的焦慮,在第二十三天晚上,聽了浪蕩子們的述說后,奇異的消失了。
第二十四天,是個大晴天。
這般年節剛過,太陽光便是有也是泛黃無力的,不過今天的太陽特別明亮特別艷,白晃晃地照在人身上,直讓人從頭暖到了腳,倒把初春的寒冷全給驅走了。
柳婧這一天,一直閉門不出,直到傍晚時分,她才坐著馬車,來到了碼頭處。
吳郡做為揚州十三郡之一,來往的貨運船只特別多,碼頭處總是一派繁忙。
柳婧的牛車停留了一會后,她瞇著眼睛看了看西沉的太陽,斯文地說道:“你在這里侯著,一定要等到我回來了再走。”
“是,大郎。”
走下牛車,朝著西側碼頭走去的柳婧,身影平和安靜。這種儒生般的清雅,與碼頭上汗流浹背忙碌著的庶民們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是當她出現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外面時,就更顯得扎眼了。
當下,一個大漢走了過來。他上下打量著柳婧,順口把嘴里的草莖吐到地上,咧著黃牙問道:“你這書生,跑這里來做甚?”
柳婧中規中矩的朝這大漢一揖后,說道:“還請稟報夏君,陽河縣儒生柳文景有大事求見。”
夏公這兩字一出,那大漢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漫不經心。凡是在這碼頭上混的,誰不知道夏君的名號?整個吳郡的浪蕩子,誰敢不給夏君三分顏面?
不過,眼前這個文弱儒生來找夏君做甚?而且他要找夏君,不在夏君的居所,跑到這碼頭上來做甚?
那大漢瞪了柳婧一會后,出于對夏君的敬畏,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哼哼道:“小子不錯呀。行,我這就稟報上去,別怪我提醒你小子,要是你沒什么事,卻拿夏君開玩笑,那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回答他的,是柳婧再次低頭一揖。
那大漢見她態度堅決,嘰嘰歪歪地轉身走了。
約二刻鐘不到,那大漢走了過來,“小子,夏君要見你。”
“多謝。”柳婧施了一禮,跟在那大漢的身后,朝著前方走去。
兩人朝著前方的草棚走去。
草棚不寬,卻很深,柳婧順著草棚左側的過道,一直過了四個房間,那大漢才停了下來。這時,他的聲音也壓低了,整個人都斯文了幾分,朝著第五個房間一指,那大漢低聲說道:“夏君就在里面,你進去吧。”
“多謝。”
柳婧朝大漢致意后,緩步上前,推開簡要的木門便走了進去。
竹子和草隨意搭成的房間中,一個四十來歲,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正把雙腿擱放在幾上,手里拿著一個卷帛在翻看著。
……這個時代,能讀書本身就是一種有身份的象征。所以在柳婧以及大多數時人的心中,讀書人都是斯文得體的,像眼前這個大漢,這般動作粗魯隨意,毫不講究又拿著卷帛看的,算是極為罕見。
一時之間,柳婧還愣了愣。不過她心中有事,很快便收回了情緒,上前一步朝著夏君深深一揖,朗聲道:“陽河縣儒生柳文景見過夏君。”
夏君放在幾上的雙腿晃悠晃悠著,他雙眼盯著卷帛,眼也不抬一下,“直接說吧,找我什么事?”這人的聲線倒是意外的清亮。
柳婧看了他一眼,見這個夏君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想了想后,直接說道:“在下無意中聽到一個消息,有人將在今晚上對夏君不利……”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夏君已所手中的卷帛啪的一收,他抬起頭,一雙白珠泛黃,隱帶兇厲的眼死死地盯著柳婧。
這樣的眼神太駭人,柳婧饒是心里已有準備,見此還是臉白了些。
“你這儒生,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夏君倒沒有動怒,只是那語氣陰森,盯著她的眼睛更如狼一樣。
柳婧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盡量心緒平和地說道:“夏君的名號,在下早就聽聞。對于你這樣的人,我一儒生,不敢戲弄。”
她這話很有說服力。
夏君腿一收,站了起來,他鐵塔樣的身形如山一樣杵在那里,瞪著柳婧,他喝了一聲,“說,誰人對我不利!”
這一聲喝,宛如悶雷,能讓膽小的人腿發軟。
柳婧的臉又白了白,她深呼吸幾下,垂下眸子避開夏君的目光,努力讓自己平和的吐出聲音來,“我為求財而來。”柳婧斯文地說道:“這條消息,賣一百金!”
這話一出,夏君咧著大口笑了起來,“真是稀罕事,居然有人跑到我頭上賺錢來了。”語氣又強硬又不善,讓柳婧的臉越發白了。
當下,她勉強笑了笑,最后嘆道:“在下也是缺錢……要不是知道夏君仁義又才干過人,這消息在下會讓它爛到肚子里去!至于這吳郡碼頭誰失了貨,誰得罪了上面的人生路艱難,又與我這個讀書人有甚關系?”
眼前這小白臉兒,自己聲音大點都腿打軟,可現在這句話,倒是打動他了。
夏君皺起眉頭坐回塌上,盯了柳婧一陣后,他手一合,喝道:“拿一百兩金過來。”
“是。”一個瘦弱的漢子應了一聲,不一會,那人便端了一個托盤進來,那托盤上,十塊金碇閃閃地發著光。
所那托盤朝幾上一放,夏君示意那人退下后,轉向柳婧瞪著,“說!”聲如炸雷,過了半天柳婧的耳中還在嗡嗡余響。
柳婧再次深呼吸幾把,直到自己的心跳平緩些,才壓沉聲音說道:“今晚戌時三刻,有一船貨從建安郡至此,是夏君接的貨吧?”
夏君表情嚴肅起來,他瞪著銅鈴眼,沉聲說道:“正是。”
“郎君下面有人想動那批貨。聽說,那個時候,官府也許有人會過來……”
柳婧雖然說得不太清楚,可這種事,知道這么多已經夠了。轉頭看了一下沙漏,夏君騰地站了起來。他把托盤上朝柳婧一推,瞪著兇厲的眼殺氣騰騰地說道:“戌時很快就到了,郎君就不忙著回去。且收好了金,在這草棚上呆到戌時三刻。一切如小郎所說也就罷了,如果你敢虛言誑我……”他的話沒有說下去,可那毫不掩飾的兇戾,卻比任何的話語還要讓人駭怕。
柳婧白著臉接過托盤,一言不發地走到角落的塌幾上坐好。在把金收入袖中時,她咬牙想道:今次要是平安回去了,我一定要想個安全的賺錢方式。
夏君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草棚后,柳婧聽到他粗著嗓子安排人盯著她。
接下來,時間就變得緩慢起來了。
柳婧困在這草棚中不能離開,雙眼只能盯著那沙漏。咬牙想道:富貴險中求,想要獲取暴利,便要冒更大的,甚至是性命之險,這是蒼天的公平之處,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現在需要錢,只有冒險了。只希望夏君能找到背叛他的人,然后相信自己的話是真實的,放自己回去。
她又想,今次得了一百金后,應該可以撐上一陣,自己以后,也可以從正路上尋錢了。
就在柳婧尋思亂想時,沙漏飛快地流逝,轉眼間,酉時下三刻到了,再過一刻鐘,便是戌時了。
初春的酉戌相交之時,與仲夏時不同。仲夏這個時候,天還亮著,可現在,外面的天空已黑沉了,便是剛才還熱鬧喧嘩著的聲音,也安靜了不少。
看到沙漏轉向戌時,柳婧的心提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接著,那個引她前來的大漢大咧咧地對著因他的粗魯動作駭出了一身冷汗的柳婧說道:“夏君說了,這次承了你小子的情……他要我把你送出碼頭。”
這話一說,柳婧大大松了一口氣,當下她連忙說道:“那我們走吧。”
兩人走出草棚時,碼頭上一片安靜,原來來來往往的人流,早就退了個一干二凈。柳婧不知道,這個初春時節,不但天凍夜寒,而且易有夜霧,很多船只都不愿意在夜間行走。
走了幾步,柳婧說道:“我的牛車就在那邊。”說罷,她朝著那牛車停放的方向一指。
可是,她的話說完了,那漢子卻沒有反應。就在柳婧疑惑地看向他時,那漢子卻瞪著水霧茫茫的湖水深處,啞聲道:“那船回來了。”
什么?
柳婧迅速地轉頭看去時,那漢子沙啞的聲音傳來,“它早到了三刻鐘……”
不等柳婧想清這其中的意味,陡然的,碼頭通往官道處,出現了一大批黑壓壓的騎士身影。
那些騎士的馬蹄,顯然用布包著的,直走到這么近了,眾人才發現。望著那氣勢洶洶,挾官家之威而來的隊伍,大漢雙股戰戰地顫聲道:“怎么驚動了這么大的官兒?”
說這話時,他在四下張望,可是,后面是水,前方便是官兵,這碼頭一馬平川的,他能跑到哪里去?
就在那大漢牙齒叩叩相擊時,那伙騎士無聲無息地掩殺過來。黑暗中,他們如魔神一樣從天而降,轉眼間便充斥了整個碼頭。然后,所有騎士一分而開,一個青年的身影在一片鴉雀無聲中越眾而出。
飄搖的火把光中,他高倨馬背,優美而輕緩地下令道:“將碼頭上的人等,全部鎖拿!”幾乎是這個人的聲音一出,剛才還一直安靜著的柳婧撲通一聲,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不會這么巧吧?不不,這沒有道理!這完全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