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飯之后,兩人相顧無言,祁晏依舊是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問起,祁太安是新帝,一言一行均記錄在冊,況且祁晏又能時常見到她,若是真的發(fā)生了什么大事的話,祁晏不會不知道。
這世間有能改變?nèi)诵男缘氖虑閱幔科铌滔氩坏健?br />
祁太安在思忖旁的什么,那場大雨悄悄停了,有陽光露頭,祁晏忽然提議:“去院子里走一走吧。”
仍有冷風(fēng)在吹,也許料峭春風(fēng)能讓祁太安清醒一點,冷靜一點。
祁太安抬頭看向祁晏,目光里的笑意比那陽光還要晃眼,令祁晏不得不移開了眼睛,祁太安在想,皇叔邀她散步,皇叔還是心里有她。
祁太安走在前面,祁晏走在后面,注意到祁晏沒有跟上來,祁太安特意放慢了腳步等他。
但祁晏還是沒跟上來,他有意與祁太安保持著這樣的距離,不愿意和祁太安并肩而行。
祁太安心下了然,索性邁步往回走,直到與祁晏站在一起才罷休。
“這院子里,還是些顧昭然喜歡的,明日我找花房的人過來,將這里按照你喜歡的樣子好好裝扮裝扮。”
已經(jīng)計劃著修整院子了,祁晏雖與顧昭然的喜好不太一樣,但對于院子他并不執(zhí)拗,更何況他不打算待在未央宮里,無論以何種身份待在這里,都是不合適的。
“陛下,臣不住這里,陛下不用多費心力。”祁晏開口,無論如何,他要為自己掙一個回旋的余地。
“要是皇叔不想住這里,要去我的長樂宮也是可以的。”
長樂宮雖是歷代帝王的寢殿,可也沒有帝后不能住到一起的規(guī)矩,要是皇叔愿意同她一起住,能夠天天見到皇叔,那再好不過,行事也方便,不必兩個宮來回跑了。
皇叔一定是想離她近一點,皇叔心里果然有她。
祁太安將祁晏的意思曲解下去,就算是聽懂了她也會裝沒聽懂。
“我要回蜀王府。”字字堅定,祁晏看向祁太安。
“皇叔當(dāng)然可以回蜀王府,只是皇叔都要成朕的皇夫了,總歸在未央宮才是。”
祁太安在笑,聲音里卻是不留余地,恰逢一樹梨花垂下來,雨方才才停,那樣急的雨,將這梨花打得不成樣子,有宮人掃過地,那些遭受風(fēng)吹雨打飄落的花瓣已經(jīng)被掃去,只留下這利索的庭院。
可仍在枝頭的梨花依舊昭示著昨夜的疾風(fēng)驟雨,像裂開的傷口,根本不可能痊愈,也不可能忘記。
祁太安伸手去揩梨花上的雨水,蜀王府的那場大雨,將整個天地破壞殆盡,皇叔喜歡的花花草草一個也沒保住。
仿若皇叔的性命。
祁太安的指尖似被扎了一下,她蜷縮起手指,大雨早就停了,只是她的心里依舊泥濘不堪,她閉了閉眼睛,皇叔灰敗的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而后她看向在原地踟躕準(zhǔn)備著下一句話的祁晏。
皇叔還活著,就在她身邊,觸手可及,她道:“皇叔,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只要她走錯一步,心軟一分,就有可能重蹈覆轍,她不會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了,她的手停在祁晏蒼白的臉上,動作輕柔,語氣溫婉,字里行間卻都是不容反駁,“但皇叔,你只能留在朕的身邊,沒有朕的旨意,你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我是你的皇叔,是不可能嫁給你的。”聽了這話,祁晏的臉色更差了,他偏頭躲開祁太安的手,因為太急太氣,有淚蓄在他的眼里,盈盈一水眸,只會讓人更加動心。
祁太安托住祁晏的整個人,手搭在他的腰上,輕輕一摟,祁晏就被她帶進懷里,祁晏身上有她一貫喜歡的冷香,恰如雪后梅花,祁太安覬覦這冷香,覬覦這冷香身后的人,時日悠長,念想不曾斷絕。
現(xiàn)在只不過將那道克制撕破而已,祁太安得心應(yīng)手,她貼著祁晏的耳朵道:“皇叔,朕是天子,只要朕說可以,普天之下,還有誰敢說一個不字。”
還沒完呢,祁太安輕輕嚙咬祁晏側(cè)頸上的血肉,分毫不傷,威脅之下,盡是曖昧:“皇叔最好乖一點,不要試圖惹怒我。”
祁晏在祁太安懷里發(fā)著抖,他想去摸,卻硬生生收住了手,他從來沒有見過祁太安這個樣子,祁太安在他面前,永遠端方有禮,乖巧懂事。
會側(cè)耳仔細傾聽他的話,會將先帝賜下來的新奇玩意兒都留給他,恭敬而不逾矩,親昵而不失分寸,他們分明是在這深宮里相互扶持。
祁太安怎么會有這樣的時候,將端方儒雅盡數(shù)撕了個粉碎,露出來的樣子讓祁晏心驚膽戰(zhàn),她要的就要得到。
猶如狼盯上羊,眼中的占有淋漓盡致,□□得讓祁晏不敢細看。
他看不清眼前的祁太安,幾乎是他一手看顧長大的小姑娘第一次讓他捉摸不透,正因為這份看不清才讓祁晏惶恐,祁晏眼里的淚就快要掉下來,卻被他不露痕跡地擦掉。
他不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了,被人捉弄就要傷心委屈的哭,他從小就知道即使是他哭,也不會得到什么。
縱使他身份尊貴,卻沒有一個人記得他,就連年宴都將他排斥在外,他永遠形單影只,可憐,但不會有人愛他。
他早就習(xí)慣了,在祁太安出現(xiàn)以前他就習(xí)慣了這一切,他也不過是不想祁太安落入跟他一樣的境地。
他將祁太安拉起來,全心全意照顧這個沒了父親也不受母親待見的皇女,祁太安一路走到今天,成了皇太女,最后即位成了新帝,與她最為親近的蜀王府自然被抬到天下人的眼睛里。
祁晏從前將祁太安托起來,如今,祁太安將他乃至整個蜀王府托起來。
有人會記得祁晏,有祁太安在,誰也不敢怠慢了祁晏。
只等祁太安將朝廷穩(wěn)定下來,祁晏就可以找個妻主,最好是他喜歡的也喜歡他的,生個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一生了。
但現(xiàn)在,祁太安跟他開如此惡劣的玩笑,祁太安要立他做皇夫,而且沒有給祁晏后退的余地。
祁晏大可以大吵大鬧,去賭他在祁太安心里的位置,乃至于以自盡相逼。
場面會很難看,祁晏早已失去了這樣的氣性,他從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他那顆不年輕也不老的心,早就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
何況,他不想他與祁太安之間,鬧得沒有挽回的余地,他想拽住祁太安,哪怕是一點點,畢竟祁太安是唯一對他好的人。
兩難之下,祁晏只好譴責(zé)自己,他什么也不配,什么都不應(yīng)該得到。
忽然,祁太安將她的雙手貼在了祁晏的臉上,把他的臉輕輕捧了起來。
溫暖的手覆在冰涼的臉上,陽光剛好照到兩人身上,祁太安道:“皇叔,天太涼了,回殿里吧。”
溫?zé)嶙屍铌桃魂嚮秀保總€冬日里,他就渾身冰涼,只有祁太安不遺余力地握住他的手,他借口手涼,剛玩完雪的小姑娘卻渾身發(fā)熱,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不放——
皇叔手涼,我手心暖和,我給皇叔多捂捂。
祁晏再回神過來,祁太安已經(jīng)帶著他回了殿里,殿里一直燒著爐子,不到一會兒,太醫(yī)也過來了。
祁太安方才就覺得皇叔不對勁,昨晚冒雨過來本就受了涼,方才又吹了冷風(fēng),當(dāng)然還有——皇叔被立皇夫的消息打擊到了,男子本就體弱,果然發(fā)起了高熱。
祁晏迷迷糊糊睡過去之后,殿里有人看著,清曉早就過來說黎相來了,祁太安料到黎問會來,只是黎問比她預(yù)料得要來得快,她不著急,黎問敢裝病,她就敢拖著遲遲不過去。
在未央宮將事情交代好,祁太安終于回了長樂宮。
“黎相去安平宮了,安平宮有人來傳了太夫的口信。”
“那他估計不會回來了。”
顧昭然是個聰明人,總該知道怎么做,宮里的秘聞,總得讓身在其中的人去編。
祁太安倒是想知道,又不能得罪她,還要堵住黎問和黎問身后的群臣的口,悠悠眾口,顧昭然會怎么編這個故事。
這樣傷腦筋的東西,自然要顧昭然去想了。
“去蜀地的人出發(fā)了嗎?”祁太安將那些反對的折子一把一把扔進爐子里。
清曉忙著邀功,“早就出發(fā)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保準(zhǔn)給陛下您把所有東西都一五一十地翻出來,您就等著瞧吧。”
“不是翻出來——”
清曉接上祁太安的話:“是把證據(jù)帶回來,您就放心吧,沒找到證據(jù),他們都不會回來。”
祁太安有幾分訝異地看著清曉,在她眼里,清曉好像熱絡(luò)過了頭。
她狐疑地盯著清曉,“你怎么了?”
“陛下,您都不裝了,屬下還藏什么啊。”
“什么?”
“眼前人不抓住,將來就未必留得住。”
祁太安在腦子里過了好幾道,才意識到清曉是在說祁晏。
大夢一場空,眼前人不抓住就留不住,留不住,就會像她一樣,痛徹心扉。
但清曉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的心意,天地可見啊。”清曉嘆息一聲,正經(jīng)也不過片刻,她轉(zhuǎn)頭就用東西去翻祁太安扔進爐子里的折子,有煙出來,清曉被嗆到,“陛下,燒東西哪能這么燒。”
當(dāng)天下午,祁太安差點把長樂宮燒了的消息就不脛而走。
收到消息的群臣瑟瑟發(fā)抖,打板子的那天仍歷歷在目,祁太安現(xiàn)下連長樂宮都敢燒,保不齊,下一個燒的就是他們了。
何況黎相從宮里回來后,就一直閉府不出,也不見客。
黎相可是他們的領(lǐng)頭人,要是黎相都受了威脅,那他們就更不用提了。
人心惶惶,只有新上任的禮部尚書興致勃勃地在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