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祁太安一如既往地從長樂宮過來到未央宮里,同祁晏一起用飯,桌上多了不少時令菜,席間只能聽得見碗筷碰撞的聲音,往日都是祁太安說一句,祁晏回一句,現今祁太安不說話,席間自然是寂靜無聲。
祁晏偷偷撇過去瞧上一眼,祁太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放在湯匙上卻遲遲不動。
“陛下,湯快涼了。”
祁晏鮮少與祁太安主動攀談,明明他們之間說的話不算少,到了此刻,祁晏主動開口,倒還顯得生疏。
祁太安回神,一旁的蘇玉已經為祁太安另外盛了一碗湯,那湯往上冒著熱氣,湯色如碧玉,四月里的萵筍最是鮮美,做成的湯也不跟其他的一樣,清清爽爽的,無論謝家如何,送進來的這個廚子倒是會辦事。
“陛下,是出了什么事嗎?”祁晏問了一句。
未央宮像是這皇宮中的世外桃源,宮內美池好花都有,于廊上聽風雨,于人間看四月,除了祁太安親自屬意的人,旁的人,縱使是顧昭然,亦或是其他有誥命在身的夫郎,都不能踏入未央宮半步。
未央宮的人是祁晏住進來之后換過了的,先前里面摻雜了幾個顧昭然留下來的人,如今這未央宮上上下下都是蘇玉手底下的人,只要蘇玉一聲囑咐,他們的嘴自然會封的嚴嚴實實的。
未央宮中只知哪些花開得最好,從不議論旁的事。
現今朝廷上是個什么動靜,祁晏一無所知。
他自然也就不知道,即使他跟祁太安已經成親兩月有余,外面仍舊風言風語不斷,明明都快要煙消云散了,祁太安大張旗鼓地迎娶祁晏已經足夠說明天子的心意,但流言卻在一夜之間又忽然起來,祁太安不蠢,這其中必然是有人授意。
這幾日祁晏吩咐蘇玉往長樂宮送花從未斷絕,祁太安心上歡喜,那些花都是祁晏一枝一枝親自挑好的,也是他親自剪下來的,每一枝都是開得最好的。
除了讓蘇玉送花來,祁晏再沒有說過什么旁的話,可祁太安還是能夠感受到,皇叔的那些心意早就跟著那些花一起送給了她。
假以時日,她總能等到皇叔說一句喜歡她。
誰也沒有明說,即使是中間隔著若有若無的紗帳,雷池依舊在,但祁太安仍舊對如今她與皇叔的相處滿意。
細水長流,終將匯成洶涌情意的大海,會有那么一天的。
可太脆弱了,不止是這份感情脆弱,皇叔的心更加脆弱,倘若那些有心人說的話傳到皇叔的耳朵里,背德本就是皇叔心里的一根刺,如今那根刺只是被皇叔刻意忽視了,悄悄地隱去,并沒有消失。
倘若刺扎得太深,即使是祁太安也無計可施。
祁太安的手握成拳頭,那些人這回學乖了,隱匿在人群里,將火苗灑下就跑,導致即使是清曉把暗碟派出去,還是一無所獲。
這樣打眼的事情首當其沖必定是沈家,先前那些謠言就是從沈家出去的。
可是誰想要借助這陣風獲益?
不是沈家,是謝家,是被祁太安三言兩語就發落了的謝一水。
顧昭然因為祈新陽的事情不敢有半句不滿,黎問巴不得她跟世家斗起來,沈歲復的折子祁太安又不看,謝家四處碰壁之下,劍走偏鋒,出此下策。
她祁太安不止娶自己的皇叔,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還要將忠臣一貶再貶,風言風語只要點燃,就不會善罷甘休,祁太安割舍不下祁晏,那就只能把謝一水召回來,以安民心。
謝家無計可施,要用百姓來壓祁太安,祁太安想,那好,她就一報還一報。
上輩子祁太安沒這么早動世家,她當時想著養精蓄銳,她又是借助世家的勢力上來的,自然一味穩著他們,直到把他們放得太高,他們終于摔下來。
祁太安花了兩年,對外穩著自己仁君的名頭,對內雷霆收拾世家,她當時只覺得來日方長,很有耐心,也喜歡熬著敵人。
可現在不一樣了,朝夕禍福,轉瞬即逝,在死亡面前,她是天子又如何,也不能起死回生。
祁太安握住祁晏的手,來日方長,她只想給皇叔,不想浪費在這些污糟事上。
“我困了,皇叔。”
祁晏忽然被祁太安眼中的情緒驚到了,隔著他看人,但其實歸根究底還是在看他而已,過去與未來相依,生與死相偎。
祁太安靠在祁晏身上,伸出手抱住祁晏,有點委屈,又有點可憐,“我真的太困了,皇叔。”
記憶交雜總是讓祁太安痛苦不堪,可要見到所愛之人活生生的,總要付出代價。
哪怕她是九五之尊,哪怕她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有著想要與心上人長相廝守的普通愿望。
“蘇玉,都準備好了嗎?”祁晏看向蘇玉。
蘇玉點點頭,以往祁太安用完飯都會跟祁晏在相思殿中小睡一會兒,只是往日沒有今日困得快,未央宮里都是些手腳麻利的人,早就收拾好了。
“那陛下,我們去睡一會兒吧。”祁晏在祁太安耳邊輕輕道。
祁太安意識朦朧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皇叔,“好。”
下午的陽光正好,屋內祥和靜謐,祁太安沒有做夢,醒來時,她仍與祁晏十指相扣。
祁太安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走到了外間,由著蘇玉更衣后,回了長樂宮。
她眼底盡是狠意,謝家想毀她與皇叔的情意,那好,祁太安想,她就拆了謝家全家。天子收拾世家,由謝家始。
“上次吩咐的東西給秦時送去了嗎?”
“送去了。”
“再找出來一份曲譜,還是由你親自送到秦家去。告訴秦時,請她代為打點,由江湖上的人出手找人。”
京城紛雜,由江湖人士去找想來要比官家的人去找更容易。
“是,”清曉又問:“找到后就地處死?”
“不,”祁太安緩緩一笑,“扔到沈府門前。”
上次是沈歲復的人帶頭造謠,謝家明知這一次最有可能被牽連的是沈家,可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做了,不管有沒有和沈家商量過,祁太安都不虧。
既然這水都已經開始渾了,那不如再讓它渾一點,最好看不出來本來面目,讓所有人都攪和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