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送林宗易出門,到玄關他停住,突然俯下身,耳朵貼在我小腹,我意識到他做什么,“剛一個月,哪有動靜啊。”</br> 他眉間浮現出笑意,“聽到了。”</br> 我瞪大眼,“聽到什么了?”</br> 他比劃噤聲的手勢,手臂摟住我腰肢,我低下頭,林宗易的頭發生得最好,烏黑油亮,濃密到看不見頭皮,我小心翼翼撫摸著一個旋兒,我依稀記得馮斯乾也有一個旋兒,在后腦勺,他頭發硬實,像一根根鐵絲,可沒有林宗易厚實,他喜歡梳背頭,多數男人梳背頭會顯老,他則相反,他梳背頭成熟而英氣,加上白皙的皮相,那種逼人攝魄的風華。</br> 林宗易直起腰,“是個女兒。”</br> 我噗嗤笑,“林先生比還儀器厲害,儀器要四個月辨識性別,你一個月就成了?”</br> 他仍舊抱著我未撒手,“不僅是女兒,還是一個很像我的女兒。”</br> 我別開頭,“女兒啊,那皮膚白點好。”</br> 我話音剛落,便察覺自己失言了,我立馬改口,“白了隨我。”</br> 林宗易像是沒聽出我說錯話,他笑著問,“隨我不好嗎。”</br> 我從他懷中抽離,“好啊,看她樂意隨誰了。”</br> 林宗易乘電梯下樓,我進入書房趴在窗臺向下俯瞰,他感應到,隨后仰起頭,我朝他揮手,他臉上含著淺笑,坐進車內拂塵而去。</br> 那輛車消失無蹤后,我返回主臥,拾起枕頭下的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重新聯系蔣蕓,我問她方便嗎。</br> 她說,“我在路上了,稍后醫院見。”</br> 我愣神的工夫,她掛斷。</br> 我瞧著熄滅的屏幕,倘若世上有一個人最了解我心思,不是男人,而是蔣蕓。</br> 我從衣柜內挑出一套長衣長褲,叫了一名保鏢開車送我去濱城最大的私立醫院,途經超市我特意買了果籃和嬰兒奶粉,有意無意向保鏢透露來探望一個剛生產的朋友,我不愿讓林宗易知曉,我對馮斯乾的感情是一種很隱晦的不可言說的存在,它死了,沒有復活的余地,可它殘余的那把灰燼,一時片刻還清除不干凈。</br> 我到達醫院,在門口下車,吩咐保鏢在車里等我,然后邁上臺階,我站了沒多久,一名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尖著嗓子驅趕我,“哎,擋門了啊。”</br> 我沒發現不對勁,當即挪開,“抱歉,我等人。”</br> 我躲到一邊,她又跟上,用本音罵,“你瞎了啊?”</br> 我這才一把摘下她口罩,果然是蔣蕓,別說,她扮演大夫還挺像模像樣的。蔣蕓帶著我穿梭過大堂,“肛腸科的小捅,是我繼子的同學,他替我搞到的工服,否則你進不去。十分鐘啊,你別超時了。”</br> 我跟進電梯,“是姓童嗎。”</br> “捅!”蔣蕓捅我的胸示意我,“肛腸科嘛,他們同事互相起外號,捅一捅,什么捅教授,捅主任的。”</br> 我想起程澤了,他那天也是假扮醫生溜進病房探視我,不過他是出于關心,我是出于什么,連我自己也說不清。</br> 出于圖個心安,或者一絲未盡的舊情,一絲刺傷他的愧疚,一絲對過往的本能。愛和怨,哭和笑,放棄與堅持都是本能。有些能控制,有些時不時被翻出,在記憶里攪動著,我和他之間橫亙了一道世俗的屏障,是成年人的底線與界限,我不會打破它置自己于萬劫不復,可剎那忘懷它,也仿佛不是易事。</br> 我在電梯里換上工作服,又挽起長發捆個揪,攏進帽子內,證件是男醫生,好在工服肥大,不仔細看雌雄莫辯。蔣蕓接住我脫下的衣褲,“我懷疑是你男人放出的消息。”</br> 我動作一頓。</br> 蔣蕓舔著門牙上的口紅漬,“你說呢?我琢磨在江城敢和馮斯乾擰著來的,也就他了。總不能是殷沛東吧?”</br> 我系著大褂的扣子,沒吭聲。</br> 蔣蕓電話里告訴我有風言風語了,我就想到是林宗易了,我沒問他,不代表我排除他。他承諾過永不傷害我,那他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目前沒有風聲指向我,證明林宗易留分寸了,沒打算扯我下水,他對我那些好不是假的就夠了,這個階層的男人對女人能縱容到這份兒上,再奢求更多就不識趣了。</br> 電梯門打開,我武裝齊備走出,蔣蕓半點沒夸張,七樓真戒嚴了,每一扇門,包括公共洗手間,走廊的天窗,都有保鏢把守,醫護人員進出也需要出示證件,馮斯乾這回傷得確實不輕,不然他不至于如此謹慎,主要是外界有流言他被女人傷的,萬一證實,畢竟已婚了,場面不好看。</br> 蔣蕓在電梯里堵著門,她只借了一套行頭,她沒法進,我鎮定自若走向值班臺,亮明證件,保鏢看了一眼放行。</br> 我扭頭和她打OK,她掏出手機撥通一串號碼,兩分鐘后,一個護士推著小車迎上我,“去馮董病房對嗎。”</br> 我點頭,她說,“跟著我。”</br> 她推開盡頭的一間房門,窗外陽光正盛,從敞開的窗子滲入,泄了一地,馮斯乾躺在病床上,正翻閱著一份合同,都是男人認真的模樣最迷人,那此刻的馮斯乾是迷人的男人里最迷人的那個。</br> 他裸露著一側肩膀,膚色和紗布一般濃白,迷蒙的光影覆住他清清瘦瘦的身體上,一個完全卸掉殺傷力與攻擊性的馮斯乾。</br> 一如我初見他。</br> 親眼確認他沒大礙,我心里的石頭也徹底落地,準備找機會趕緊撤了。</br> 護士直奔床頭,“馮董,您感覺好些嗎。”</br> 他淡淡嗯。</br> 馮斯乾眼皮都沒掀,專注審批文件,遞給護士一只手,護士掛上點滴,沖我使了個眼色,我作為大夫溜達一趟什么正事不干,是不符合情況,我上前調整好流速,護士對馮斯乾說,“馮董,您有不適隨時喊我。”</br> 我轉過身往門外走,自始至終沒有抬過頭的馮斯乾忽然在這時出聲,“你是哪位大夫。”</br> 我步伐滯住。</br> 護士立刻搶先回答,“是實習大夫,打擾到馮董了嗎。”</br> 馮斯乾漫不經心望向我,他瞇著眼,“女大夫?”</br> 護士說,“男大夫,個子..”她咽了口唾沫,“個子小點。”</br> “是嗎。”馮斯乾上下打量我,玩味的語氣,“男大夫,好翹的屁股。”</br> 我松了松袍子的下擺,遮掩臀部,馮斯乾注視著我左手,“非常清秀的手。”</br> 我縮進袖口里,背對他。</br> 馮斯乾看上癮了,“好纖細的腰身。”他耐人尋味笑了一聲,“這副腰身,我倒是很眼熟。”</br> 站在床畔的保鏢聞言走過來,正要摘掉我的帽子和口罩查驗,馮斯乾制止他,“不必了。”</br> 保鏢停下,又走回去。</br> 我心臟撲騰撲騰狂跳。</br> 他合住文件,“我什么時候能出院。”</br> “周五差不多了。”</br> 馮斯乾端詳她,“你是新護士。”</br> 護士答復,“我第一次負責您的病房。”</br> 馮斯乾解開病號服的紐扣,拉被子蓋在胸膛,“我傷得嚴重嗎。”</br> 他話少,一天說不上三五句,護士有點納悶,馮斯乾今天的話尤其多,“您傷得驚險,不算嚴重。”</br> 他拿起床頭柜上空了的藥瓶,瀏覽說明,“如果真割傷動脈,結果會死嗎。”</br> 護士說,“那就危險了。”</br> 我無聲無息捏緊十指。</br> 馮斯乾輕笑,“病歷上怎樣記錄我病情的。”</br> 護士搖頭,“在我們主任手里,我沒看,我只拿到配藥單。”</br> 馮斯乾深意十足,“一只發瘋的小野狗咬的。”</br> 護士聽不懂,笑了笑。</br> 我沒再停留,徑直離開病房。</br> 我從醫院出來和蔣蕓道別,她駕車去酒樓,我乘車回蔚藍海岸,我睡了一覺,睡到中午才醒,我剛進客廳,保姆榨了一杯蔬菜汁給我,“先生的外甥女來了。”</br> 我接過杯子,“在哪。”</br> 她一指大門,“外頭。”</br> 我說,“請她進。”</br> 保姆遲疑說,“先生交待了,不允許和馮董相干的任何人進門。”</br> “宗易在家我能避而不見,他不在家,我不見殷怡,一旦傳到殷沛東耳朵里,他會和宗易找茬的。”我坐在沙發上,“你讓保鏢來客廳。”</br> 殷怡和保鏢幾乎同時抵達客廳,保鏢攔在中間,隔開我們距離,我喝了一口蔬菜汁,不咸不淡望著她,“殷怡,你舅舅晚上回家。”</br> 她居高臨下凝視我,“只差一厘米就扎入斯乾的動脈了,你清楚你險些釀成大禍嗎?”</br> 我沒有絲毫回應。</br> 殷怡閉上眼平復,“我不想深究細節,我來警告你,這是我最后一次撞破你們糾纏,再有下一次,你別怪我心狠手辣。”</br> 我看向她。</br> 她拎著兩箱進口的燕窩禮盒,“斯乾囑咐我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對你裝裝樣子。”她彎腰擱在地上的瞬間,我坐她半蹲,我們各自的目光在同一水平線交匯,“韓卿,你有辦法釣男人,便有辦法躲男人,你搞定那么多局,唯獨這次躲不掉,我不得不疑心你存有企圖,我舅舅相信你,我不相信。”</br> 我耐著性子深吸氣,“首先,往常我接下的客戶沒有他強勢,他最痛恨算計,我撞了他的槍口。其次,不論公事私事,宗易與他接觸多,我們無可避免見面。殷怡,以后我不再解釋了。”</br> 我嗅到她身上散發出的中藥味,濃郁嗆鼻,恐怕灌下幾百碗了,我忍了又忍,最終提醒她一句,“凡事順其自然,別太過強求,吃苦不一定有回報,可物極必反卻一定傷身。”</br> 她緩緩站起,“你想說什么。”</br> 我端起茶幾上的水壺,將里面溫水倒入玻璃杯,洗涮掉沾杯的色素,“假如你肯聽勸,全當我賣了你一份人情,從此別找我麻煩,我也不礙你眼。我和他發生的一切,你沒資格怨憎我,最初是你慫恿我動真格,你說百無禁忌,只要替你爭取到滿意的數額,我吃多少虧,你補多少酬勞。殷怡,人性禁不起試探,無論男女。你自己玩脫了,反悔也是你。”</br> 我重重撂下杯子,“換第二個女人,你現在面臨的局面將是一個強勁的第三者死咬你丈夫不放,和你斗智斗勇,覬覦你的地位,輸贏另當別論,起碼你不得安生,你確定自己是這種女人的對手嗎。”</br> 殷怡在原地沒動彈。</br> “如今我嫁給你舅舅,我絕不越軌。未來你的婚姻出現差池,禍因也不會是我。”</br> 她靜默許久,“你知道什么?”</br> 我起身,“我不知道,青姐送客。”</br> 殷怡追上來,被保鏢擋住,她朝我背影說,“韓卿,女人騙不了女人的眼睛,我厭惡你防備你,不為別的,只為你動了不該動的情,你捫心自問,如果斯乾當初離婚娶你,你應不應。”</br> 我猛地僵住。</br> 殷怡咄咄逼人,“你所謂的道德,是風險評估后作出的不得已的選擇。”</br> 我停在客廳的中央。</br> 她繼續說,“因為你明白你們的開始太不堪,他不可能為你而離婚,他簽署了殷家的協議,斯乾看重利益,利益奠基下的情感才是他這樣的男人最迫切的需要。你看不到希望,而且你清醒,無名無分在一起只能消耗男人的刺激和新鮮感,時間久了,你一無所得,只剩罵名。所以你重拾道德,打著道德的幌子自欺欺人,宣告是你不要,而不是你得不著。”</br> 我朝臥室走去,反鎖住門隔絕了殷怡,我脊背倚著墻壁,看著窗戶整個人陷入一團寂靜。</br> 【作者有話說】</br> 謝謝夢菲的火箭,蹦恰恰的撒花,雅茉和上善若水的打賞,謝謝之前大家的鮮花,催更符~~太破費了,你們愿意看下去就是很大的支持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