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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9月7日23:30-24:00
返回獵日基地的旅途枯燥得要命,來的時候坐的是專機(jī),回去的時候先是那發(fā)動機(jī)突突突震天響的漁船,還得偷偷摸摸偷渡出去,上了岸又換上顛來顛去的卡車,在只能容兩輛車并排通過的蜿蜒山道上開了一天一夜。老鷹就像一個提線木偶,木訥的跟在那男子身后,上船下船,上車下車,一句多余的話都不說,也懶得去考慮走得到底是什么路線,此刻到底身在何處。
下了卡車,又上了船。這次的漁船比從香港偷渡出來時乘坐的那條大一些,航程也比從香港偷渡要長得多。駕船的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風(fēng)吹日曬的臉已經(jīng)皺得像是核桃,從老鷹他們上船到航程結(jié)束,這人便緊繃著臉一句話都不說,船上除了柴油發(fā)動機(jī)的轟鳴,就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那來自獵日基地的黑衣人,船在長長的河道中開了多半天之后,黑衣人忽然笑瞇瞇的和老鷹搭起了訕:“我聽說了你在香港的事兒,干得不錯,沒給獵日基地丟臉。”
老鷹抬起眼皮,冷冷看了黑衣人一眼,便垂下了眼簾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沒給獵日基地丟臉,哼,老子倒是從來沒想過給獵日基地長臉。
“可惜呀可惜,”黑衣人對于老鷹的愛答不理絲毫不以為意,自顧自繼續(xù)說著,“如果不是當(dāng)了逃兵,你一定會成為獵日基地有史以來最優(yōu)秀的傭兵。”
逃兵,看來這就是獵日基地給自己的定性,定的沒錯,任務(wù)結(jié)束之后沒有及時歸隊,反而改換身份過起了太平日子,這樣的行徑對獵日基地而言自然是逃兵了。而獵日基地處置逃兵,只有一種方式——?dú)ⅰ?br/>
“何必費(fèi)這個周折呢?”老鷹睜開了眼,看著黑衣人,終于開了口,自打跟著黑衣人離開學(xué)校之后,這是老鷹第一次開口。
“哎喲,”黑衣人夸張的叫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忽然啞巴了呢,原來還會說話啊。什么叫費(fèi)周折呢?”
“既然是逃兵,直接殺了就是,還帶我回去干什么?”在基地的時候,教官說過對逃兵的處置,就是派人一殺了事,連尸體都不收,還從沒聽說過把逃兵帶回去驗明正身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把你帶回基地,是馮爺?shù)囊馑肌D阈∽蝇F(xiàn)在是獵日基地的名人了,馮爺要親自見你。”
一個初出茅廬的學(xué)員,能得到獵日基地老大馮傲的親自接見,那絕對是一件榮幸至極的事兒,不過對老鷹而言,榮幸是絲毫都談不上,這無非是一件新鮮事兒罷了。“馮傲還真看得起我。”
黑衣人不由愣了一下,獵日基地上上下下對馮傲敬若神明,這個小孩居然敢直呼馮傲之名,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孽畜,怪不得當(dāng)逃兵呢。不過看在這小子已是將死之人,他就不多計較了。
“既然是回獵日基地,怎么這么偷偷摸摸的,又是水路又是陸路的,有必要搞這么復(fù)雜嗎?”這一路雖說懶得問路線,但老鷹早已清楚的感覺到,黑衣人這樣的路線安排,一定是在躲著什么。
“小心駛得萬年船,馮爺要讓你活著回去,有人卻想讓你死在路上。”
有什么區(qū)別嗎?死在路上和死在獵日基地,對他來說無非是個遲早的問題罷了。老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不再理睬黑衣人。自己只是個將死之人,他們愿意怎么擺布就怎么擺布吧。
一路走得曲曲折折,倒也太平無事。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可以坦然面對死亡,可一腳踏上那孤懸海外的小島時,心中還是一顫,真的就這么死了嗎?這人世雖說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但畢竟只過了十多個年頭,這段路終究走得短了些。
離開的日子并不算短,海島已經(jīng)徹底變了樣子。走的時候還只是幾個草草搭起來的木頭房屋,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一拍預(yù)制板構(gòu)建的板房。小島正中開出一塊平地,正在向下深挖,看起來是在開鑿地基。工地上一派熱火朝天,原來鳥不生蛋的荒涼恍如隔世。
老鷹一上小島就被帶到了禁閉室。禁閉室是一溜開鑿在海島背面巖壁上的五個山洞,山洞顯然是要高爆炸藥炸出來的,洞壁還有爆炸高溫灼燒而成的黑色,洞口裝著厚厚的鐵門,一眼看過去簡陋粗糙,但卻堅硬結(jié)實固若金湯。這一排禁閉室也是自己離開的日子開鑿出來的,這小島巖石如金石般堅硬,獵日基地這么大興土木,看來馮傲是要把這里作為長期的基地了。
禁閉室里沒有安裝任何生活設(shè)施,連張床都沒有。鐵門一關(guān)便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無邊的黑暗中,只能聽到山洞外海風(fēng)呼嘯,巖壁下驚濤拍岸。巖壁緊靠海邊,洞內(nèi)潮濕得連墻壁上都掛滿了水珠,海風(fēng)從鐵門的縫隙無情的鉆入山洞,帶來一陣陣透骨的陰寒。老鷹一邊摸著巖壁上細(xì)密的水珠,一邊在心中暗暗盤算,這里確實是個關(guān)押的好所在,有這天然水源,就算三天三夜沒人管,里面的人也死不了。
不過獵日基地的人并沒有打算讓老鷹在這里受苦,第二天,便有人打開鐵門,將老鷹帶出山洞。看來馮傲是真的很想和這個小學(xué)員見面,自己前腳剛剛被帶回來,馮傲后腳就到了。
身為獵日基地的老大,眼下這個連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就像工地一樣的海島,顯然和馮爺?shù)纳矸莶幌嗯洌鹳F的馮爺選擇了隔壁的惡魔島作為接見老鷹的地點(diǎn)。作為獵日基地培訓(xùn)外來人員的基地,惡魔島就是一株搖錢樹,那里的條件要好得多。
快艇劈開波浪,將老鷹送到惡魔島,碼頭上早有人候著,徑直將老鷹帶到一座二層小樓。惡魔島的地質(zhì)條件與相鄰的小島差不多,能在這樣的島上弄出一座鋼筋水泥混凝土的小樓,那是下了不少工夫的。
老鷹并不是第一次見馮傲,當(dāng)年被銀翼的人扔到獵日基地,馮傲便和自己照過面,不過那時的自己年齡太小,記憶早已模糊了。記得比較清楚的,還是在緬北的實彈射擊考核,那次考核,被馮傲別出心裁的安排成了一次掃蕩,那場對那滿是毒販的村莊清場的戰(zhàn)斗中,馮傲曾在遠(yuǎn)處觀戰(zhàn),自己對馮傲的印象,便停留在那次遠(yuǎn)遠(yuǎn)的眺望。
此刻,這位在黑道叱咤風(fēng)云的馮爺,就坐在自己面前五米不到的辦公桌后,寬大的老板椅幾乎將枯瘦的身體重重包圍,這滿頭白發(fā)的老頭子,從表面上看,怎么都不像是被獵日基地奉若天神的大魔王。
“知道你為什么能活到現(xiàn)在嗎?”馮傲的語氣冷冰冰的,眼中閃爍著冷厲的光芒,掌慣了對獵日基地成員的生殺予奪之權(quán),那種盛氣凌人的鋒芒,已經(jīng)融入他的骨髓之中。
“有關(guān)系嗎?反正也是一死,早早晚晚的沒什么區(qū)別。”老鷹冷冷的回應(yīng)著,如果自己還是那個七十二號,在馮傲面前,或許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自己已經(jīng)去過了香港,經(jīng)過了殺伐,體會過了戰(zhàn)友的關(guān)懷,最重要的是,知道了父母的往事,那么此刻的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七十二號,而是老鷹,就算此刻折翼,也要傲然死去。
馮傲不由一愣,獵日基地上上下下,敢這樣和他說話的人,要不就是沒生出來,要不就是已經(jīng)做了鬼,若不是有些事要從這小子嘴里要答案,馮傲當(dāng)場便會把這膽大包天的小崽子劈成兩段。
“如果你不用死呢?”能在江湖上混到今天的地位,馮傲自然不是尋常之輩,控制情緒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既然遇到一個刺兒頭,那就不能硬來,馮傲的語氣瞬間和緩下來。
不用死?老鷹疑惑的看向了馮傲,那枯瘦的臉孔上寫滿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那張臉,儼然就是鄰居和藹可親的老爺爺。“我是獵日基地的逃兵,只有死路一條。”
“哈,”馮傲笑了一聲,“整個獵日基地都是我的,我要讓你活,誰敢讓你死?”
老鷹心頭一動,馮傲的話雖然霸氣,卻霸氣的有道理,這個人在獵日基地就是皇上,他要不想讓自己死,自己就算曾經(jīng)把獵日基地拆成廢墟,那也不用死。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馮傲是不會白白給自己留條活路的,等著聽聽下文吧。
“你在香港的事兒我都聽說了,干得漂亮,咱們獵日基地這些年人才凋敝,需要你這樣的后起之秀來撐臺面,我馮某素來愛才,只要你肯痛改前非,逃兵的事我們一筆勾銷。”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可再冠冕堂皇也只能聽聽而已,到底是不是后起之秀放在一邊,馮傲?xí)驗橐粋€所謂的人才發(fā)了善心,這是根本不可能的。繼續(xù)聽吧,后面還有話。
“不過這痛改前非可不能只靠拍胸脯,得用實際行動來證明。”
果然,接下來的才是交換性命的籌碼,“需要我干什么?”
“銀翼的孫總對你很感興趣,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派你和他合作一把。”
銀翼要自己和他們合作?老鷹疑惑的看著馮傲,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自己在香港殺了銀翼那么多人,銀翼上下只怕恨不得將自己食肉寢皮,怎么可能和自己搞什么合作?忽然間,一個念頭轉(zhuǎn)過腦海,銀翼是要利用自己來對付刀鋒,合作,說得真好聽,那是要把自己當(dāng)誘餌。
“馮爺,活著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值得開心的,和銀翼合作的事兒,您還是找別人吧。”刀鋒這個名字,在香港之行以前,不過是父母所在的部隊,香港之行之后,這個名字對自己已經(jīng)有了特殊的意義,賀東海、馬驍、方英華,每一個人對自己都像親人一樣,讓自己為了茍活去背叛他們,門兒都沒有。
“孩子,你才活了十多年,就覺得了無生趣了嗎?”馮傲眨巴著小眼睛,似乎老鷹的回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沒關(guān)系,你不想活那是你的事,不知道那個叫小薇的孩子,是不是也和你一樣不喜歡這個世界呢?”
一絲絕望狠狠抓住老鷹的心,頃刻間便彌漫到全身,這是個怎樣的世界,是不是自己這樣的人,連擁有一絲牽掛的權(quán)利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