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dāng)連守信一家來探望她的時候，周氏總是端著架子，平常她要壓服連守仁、連繼祖和蔣氏的時候，卻經(jīng)常將連守信這一股人掛在嘴邊上。而這樣的話，往往都非常奏效，這個家里，沒誰敢反駁周氏這樣的話。
    “nǎi，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管教妞妞，我高興還來不及。”見周氏又開始講歪理，蔣氏只得還是陪笑道，“我們年輕，能懂啥。你老經(jīng)得多見的多，啥規(guī)矩禮數(shù)都比我們明白。你老愿意管教妞妞，是妞妞的福氣。”
    “哼。”周氏見蔣氏一直陪笑說話，話也說的軟和，討人喜歡，怒氣就有點消了，不過還是冷哼了一聲。“要是啥事都沒有，你當(dāng)我是啥人，我就罵她。這孩子，不大點，就會嗆人了！跟誰學(xué)的，要是不管，往后還反了天了。我老天拔地的，還讓她呲撻我！”
    蔣氏就聽出了周氏的話音，扭過身來，拿帕子替大妞妞擦了擦眼淚，又偷偷給大妞妞使了個眼sè，然后才開口問大妞妞“你說啥惹你太生氣了”。
    大妞妞看了看蔣氏，又朝蔣氏身后的周氏看了看，隨即就慢慢地垂下頭。
    “我、我沒說啥。”大妞妞小聲地道。
    “還說沒說啥，跟我吹胡子瞪眼睛的不是你？”周氏就怒道。
    周氏這么大的年紀(jì)，這么高的輩分，但是跟這么小的一個重孫女認(rèn)真地對嘴、吵架，她竟然做的理所當(dāng)然。
    作為母親，蔣氏當(dāng)然了解自己閨女的xing格。她看大妞妞是這樣的態(tài)度，這樣的說話，就知道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當(dāng)面說出來的。
    而且，事關(guān)周氏。想要分辨什么是非對錯，那都是枉然的。另外還有一件，她知道她需要更加小心。剛才周氏的話中已經(jīng)有所透漏，大妞妞有什么事惹了周氏不高興，周氏不僅會惱大妞妞，還會在心里猜逢，猜逢是她這個做娘的背后說了什么話，教導(dǎo)了大妞妞什么。
    她不能讓周氏這么想。
    “妞妞，快給太道個歉。”蔣氏一邊背對著周氏對大妞妞使眼sè。一邊說道。
    大妞妞委屈地抿了抿嘴。
    蔣氏伸手，捏了捏大妞妞的手，再次給大妞妞使眼sè，然后，才將大妞妞推到周氏的跟前。
    “太。是我不對，太，你別生氣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大妞妞是個懂事的孩子，背地里蔣氏也沒少教過她該跟周氏怎樣相處，因此雖然心里委屈，還是給周氏道歉。
    軟軟的童音。說出這樣的話來，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聽了也要動容。
    周氏的臉sè也就緩和了一些。
    “別想著一步步往前趟著來……，看老四媳婦，別看她現(xiàn)在是啥太太了。見著我，她也得彎腰。以前，那也是我說啥是啥，她敢說個不字！現(xiàn)在看見我。她也得嚇的小鼠兒似的！”周氏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蔣氏在旁大氣也不敢喘，她知道周氏這句話。是在敲打她。
    “去，洗把臉去吧，哭的花臉貓似的，不知道還當(dāng)受了多大的委屈。”也許是覺得敲打夠了，氣也出完了，周氏就揮了揮手道。
    “nǎi，那我?guī)фゆは窗涯樔ァ！笔Y氏向周氏陪笑，隨后，就拉了大妞妞出去。
    母女兩人的背后，周氏坐在炕上，目光落在大妞妞的后腦勺上，有些yin沉。
    周氏并不喜歡大妞妞。
    蔣氏將大妞妞帶回自己的屋里，倒了一盆溫水，用帕子輕輕地幫大妞妞擦拭收斂。娘兒兩個將門關(guān)了，聲音壓的低低的說話。
    “妞妞，到底是咋回事？”蔣氏低聲問大妞妞道。
    只有母女兩個，大妞妞說話就再沒了顧忌，她靠近蔣氏，低低的聲音說了一番。原來，是周氏當(dāng)著連芽兒和大妞妞的面，說蔣氏如何如何不好。大妞妞就不愛聽了，反駁了周氏的話。
    “我就說娘不是那樣的人。”大妞妞告訴蔣氏道。
    周氏背地里說自己的壞話，這并不是什么新鮮事。蔣氏知道，就算她加十萬分的小心，也不能完全討好周氏。能夠讓周氏當(dāng)著人面給她留幾分體面，已經(jīng)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事情。
    周氏是個很jing明的老太太，如果按照常理來說，這樣的人，是不應(yīng)該當(dāng)著人家閨女的面說人家娘的壞話的。尤其是，人家娘和閨女之間的感情很好的情況下。但是，周氏這個人是不能用常理來推斷的。
    這也是周氏常用的手段之一。
    當(dāng)著大妞妞的面，貶低蔣氏。不過也是為了踩蔣氏，讓大妞妞心眼里只有她，只信服她一個。就像現(xiàn)在的連芽兒對她一樣。
    “你就說了這一句？”蔣氏又問大妞妞道。
    “她編排娘，我生氣，我說她背地里說人。”大妞妞抿了抿嘴，才又說道。
    原來這就是周氏口中所謂的嗆人。若是一般的老太太，就是不高興，稍微說兩句也就過去了。但周氏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周氏如今的脾氣，也只有在連守信一家人的面前才會有所收斂，怎么會容大妞妞這樣說她那。
    蔣氏長長地嘆了口氣，輕輕地撫摸著大妞妞的頭。
    “妞妞，娘咋跟你說的，你都忘了。她說啥，你就聽著，問你，你就點頭，不問你，你就啥也不說，過后再告訴娘。”蔣氏低聲對大妞妞道。
    “娘，她那么說你，我一生氣，就沒忍住。”大妞妞小聲道。
    大妞妞要比同齡的孩子更加聰慧懂事，但是再聰慧懂事，她也還是個孩子，很難做到成年人那樣不動聲sè，那樣能忍一時之氣。
    孩子維護母親，這是天xing。
    蔣氏聽大妞妞這么說，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她欣慰大妞妞即便是在周氏面前，也敢出聲維護她。她難過的是，她作為母親，卻保護不好自己的閨女。
    “妞妞，往后再有這樣的事，你不樂意聽，你就找個借口，你走開，別說她不是。”蔣氏又低低的聲音教導(dǎo)大妞妞道。
    “娘……”大妞妞抬眼看著蔣氏。
    “誰對誰錯，在她這，咱們講不了。挨她那樣的罵，咱們犯不上，知道嗎？娘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好幾回。這樣的，咱能哄就哄，哄不了，咱就躲。”蔣氏就道。
    “娘，”大妞妞偎依進蔣氏的懷里，“娘，咱就得一直這么過嗎？別人家的nǎi和太，都不這樣。……我大姨太就從來不罵二丫姑，對我二丫姑可好了。”
    蔣氏只得拍著大妞妞的后背安慰，說往后總會好的。
    “娘，我太看不上我。”大妞妞靠在蔣氏懷里，跟蔣氏說悄悄話，“有時候吧，她當(dāng)我沒看見，她看我的樣子可兇了。對芽兒姑，她就不那樣。她還背著我，給芽兒姑好東西吃。背后，她也罵我。”
    “妞妞，你還有娘。”蔣氏只能抱著大妞妞安撫，“往后，咱們的ri子總會好過起來的。”
    “娘，你總說往后，啥時候才到往后啊？”大妞妞問。
    蔣氏無語。
    許是哭累了，又被蔣氏一陣拍哄，大妞妞打了個哈欠，很快就打起了盹。蔣氏見大妞妞睡的，臉sè也yin沉了下來，目光中一片冰冷。
    周氏看不上大妞妞，她知道。因為大妞妞聰明，而且跟她貼心，就不像連芽兒那樣，周氏說什么信什么，把周氏當(dāng)做天，幾乎忘了自己還有爹娘。
    大妞妞不僅聰明，而且并不十分怕周氏。這個家里頭，周氏說什么，別人不敢反駁，但是大妞妞童言無忌，有的時候說出話來，就會惹周氏不高興。有她在場的時候，她還能幫著挽回，沒她在場，大妞妞就要吃虧。
    吃了虧，過后還得給周氏賠禮道歉。
    長此以往，即便是她時時開解，大妞妞又怎么可能完全不被影響。她的孩子，難道就要一直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以后分不清是非對錯，只能膽小怕事，對人一味的服從？而她難道也只能這么委曲求全、窩窩囊囊地活著？
    不，不行。蔣氏想，她不想一直過這樣的ri子，更不想因為這樣的生活，而毀了大妞妞。
    連芽兒，還有從前沒分家時候的連枝兒、連蔓兒、連葉兒，這幾個孩子的身影在蔣氏的眼前交替地閃現(xiàn)。不，她決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長成那個樣子。
    她的孩子，即便不是金枝玉葉，也是她的寶貝，而不是任人欺辱的小奴隸、小仆傭。
    可是，她能拿周氏怎么辦？看周氏現(xiàn)在的身子骨和jing神頭，長命百歲，幾乎是可以預(yù)見的事情。
    蔣氏低下頭，陷入沉思。
    半晌，蔣氏抬起頭，輕輕地將熟睡的大妞妞放在炕頭上，又拿過一床薄被來給大妞妞蓋上，這才整理整理衣襟，從屋子里走了出去。
    到了東屋，蔣氏已經(jīng)又是滿臉堆笑，似乎剛才的不愉快根就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nǎi，我看時辰不早了，要不，就燒火做飯，晚上也能早點歇著。”蔣氏就對周氏道。
    周氏抬起頭，往窗戶外頭看了一眼，就對蔣氏點了點頭。
    “淘米做飯吧。”早點吃，早點睡，正合周氏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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