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縣衙外馬蹄響徹長街,自遠(yuǎn)而近像浪潮般卷來,兩列銀甲騎兵驅(qū)馬跑過牌坊門樓，并不停步,依然一陣風(fēng)地沖進縣衙大門里，恢宏氣勢震懾住了駐扎在屏墻前后的郊野守軍。
    騎兵肅清道路之后，緊接著跑來金鞭絡(luò)繹的儀仗隊伍，錦青龍旗飄卷，長號一吹，聲震霄夜。另有大批持刀侍衛(wèi)如狼似虎地奔馳過來,若是遇見呵斥,必然手起刀落將來人砍翻。一路砍殺數(shù)十人后，圍在縣衙外的守軍嘩然朝后退一大步，驚得里面的官吏敲響行軍鼓,將稍作休整的彭因新請了出來。
    彭因新包扎好了頸傷，嗓音沙啞，已說不出話來。他站在縣衙門口，朝著遠(yuǎn)闊的街道抬手拜了拜。黃白黑青四色旗隊之后，緩緩行來兩輛馬車，當(dāng)前的一輛，檀木作轅，白玉鑲柱，幨帷繡金，禮儀格制自是不一般。第二輛馬車裝飾較為簡單，青布頂蓋流蘇窗幔，車廂隱隱透著一股沉水香氣。
    馬車停穩(wěn)之后，車夫鋪好腳踏，打開車門，躬身侍奉一旁，候著主人下了馬車。楚南王李景卓身穿紫金袍束青玉紳帶，一派冷淡地站在車旁，侍衛(wèi)及騎兵齊齊翻身下馬，右膝點地向他行軍禮，聲浪傳向內(nèi)衙：“有請王爺升殿。”
    衙門原本只設(shè)了公堂，從未有宮殿的稱呼，在這批親隨軍眼里，請動攝政王進縣衙，廳堂的格局還不夠，所以被他們諱飾為殿堂。
    李景卓年過四十八，面白無須，眉長目冷，容貌傳自父皇，俊美之余，氣勢中總帶有睥睨天下的鋒芒。他堪堪看了彭因新一眼，彭因新就將雙手抬得更高，彎下腰去，回避了他的目光。
    李景卓站在大門前，所有禁軍及官吏降階相迎。他也不回禮，對著候在身后的昌平府府丞說道：“傳圣旨。”府丞是李景卓親自提點來的，從四品官職，依照官制，他不應(yīng)該出州府地界，可是李景卓囑托他事態(tài)緊急，若是等著宮中傳圣旨出來，已是等不及，所以李景卓拿著國璽自己炮制了一份圣旨，無需三省官員附議，也無需宮中派出太監(jiān)來宣讀，他直接調(diào)來一名親信官將自己的意思傳達(dá)下去。
    彭因新見是昌平府府丞宣旨，已知事情不合禮制，可是在楚南王嚴(yán)整的軍隊面前，也無法反抗。他思前想后，被迫后退一步，接了圣旨。旨令有云，畢斯系朝廷命官，身份干系重大，枉死一事需重新升堂審理，提交新證據(jù)由朝廷新派的御史大臣蕭知情定奪。
    彭因新抬頭看了看，才知道第二輛馬車?yán)镒氖鞘裁慈恕礁捴椋雷痈页迹瑐髀剺O得楚南王及世子的器重。
    她來，就預(yù)示著以罪名降服世子府勢力的計劃不可行。
    彭因新甩了下袖子，暗想，審案子，最后還是審得功虧一簣，又能怨得了誰？他依照朱沐嗣的主意，牢牢控制住了行館及縣衙的動靜，將李培南的通信兵隔絕在外，最終卻不知怎樣走漏了消息，驚動一手捏著政權(quán)的楚南王趕來了。
    “晦氣。”彭因新再也按捺不住，悶頭走向公堂，站在了暖閣之外。李景卓已就坐，親隨軍帶刀上堂，驅(qū)散了禁軍及郊野守軍隊伍。值守官吏敲響堂鼓，衙役們都退到了卷棚外，傳達(dá)公堂內(nèi)外的訊令。
    青石磚臺上列著三面青天紅日屏風(fēng)，公案稍稍右移，讓開一片空地，擺上錦緞華椅，尊崇出了李景卓的地位。李景卓飲過一盞茶，仍不見李培南帶人出來，不由得冷聲吩咐道：“去請兩位公子。”
    一直駐守在穿堂柵欄后的李培南自然聽得見縣衙內(nèi)外的動靜。他收了劍，將閔安喚醒，朝花廳雕花窗那邊招招手，待命一晚的厲群連忙跑出來，低聲問：“公子有什么吩咐？”
    李培南將蝕陽丟向一旁的侍衛(wèi)手里，轉(zhuǎn)頭說道：“行軍鼓之后還敲過長梆，表明有官員到場，你去看看父王帶誰來了。”不大一會兒，厲群就跑了回來答道：“是蕭大人。”
    李培南頓步：“她來了么？也好。”說完他徑直走進花廳里閉目養(yǎng)神，再也不見出來。
    站在院子里的閔安疑惑不解地看著厲群，厲群稍稍解釋：“蕭大人出面，公子就不需要到場，完全可以將事情交付給她。”閔安聽得咋舌：“好厲害的蕭大人，若我有一日，也能讓公子如此看顧……”厲群笑道：“走吧，小相公與蕭大人是不一樣的。”
    閔安擦凈臉，稍稍整理衣袍，跟在厲群身后繞過了公堂，站在候命的卷棚下。堂上兩墻邊駐守侍衛(wèi)，到場的官員并不多，只有李景卓及彭因新兩人。筆錄書吏為避鋒芒，將桌案移到了檐廊口。
    閔安抬頭看去，一眼就可看到李景卓居高臨下坐在暖閣左側(cè)，容貌冷峻，華服鋪張開來，道出了皇家驕矜意味。他不說話，整座公堂就靜寂無聲，只有十二盞大燈籠掛在檐下發(fā)出簌簌輕響。
    非衣一身輕便地走出來，對著暖閣高臺行禮，李景卓動都未動，非衣自發(fā)退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
    “升堂。”李景卓傳令，清脆三聲梆響傳遞出去，從大開的儀門外不緊不慢走來了一道瘦長身影。
    蕭知情綰發(fā)成束，箍在薄蟬金絲翼發(fā)冠里，露出了整個利落的臉龐。她的面容生得白皙，眉如墨洗，長而不媚，鳳目稍稍游移過來，便透出一股神采。她穿著雪青繡花長袍，下擺裁出了一些褶子，與同朝官仕的衣制稍稍不同，她的長袍外還攏著一層紗衣，質(zhì)地考究，足以體現(xiàn)了她的精巧心思，就是小到衣飾細(xì)處也要注重。
    閔安心想蕭知情是所有女官的楷模，不由得朝她多看了兩眼。正巧蕭知情走過卷棚，仿似知道他在看她，也將眼睛移了過來。他一對上她的鳳目，微微一怔，她卻掠動嘴角，像是笑了笑，頭也不回地走上公堂。
    一旦走到公案后，蕭知情就向李景卓、彭因新、非衣三人行禮問安，禮節(jié)沒有絲毫偏差。直至走過繁文縟節(jié)到達(dá)堂審關(guān)節(jié)后，她的精利就顯露了出來，追著彭因新質(zhì)問，三聲連下，問得彭因新啞口無言。
    “敢問彭大人，在人證已死、供詞翻新、證物未曾呈堂的三大情況下，彭大人是如何斷定二公子犯下血案的？即便是二公子犯下了血案，彭大人又為何不責(zé)令二公子寫下申狀，擇日再進行堂審？若是彭大人心憂案情，需連夜審查疑犯，又為何將禁軍安置在堂上，阻斷消息傳向?qū)m中，甚至是稟文、申詳也不曾送出？”
    彭因新惱怒在心，悶了半天氣才想著去回答，蕭知情依照堂審規(guī)矩一一對他辯駁。彭因新吃虧在沒有按照合理步驟進行審案，法理上還是有講究的。隨后，蕭知情提出依法審查，請代表畢斯的苦主及代表非衣的受訟人閔安各自拿出新一輪的證據(jù)。
    非衣坐完全場不說一句話，自然還是打著身體受了風(fēng)寒，不宜聽審的借口而避開冗繁審查。閔安說服主簿跑到昌平府請來楚南王等人，本來就是想借著楚南王的聲威重審這個案子，達(dá)到不死人就能解困的目的。主簿果然不負(fù)所托，將縣衙里的前后變故交代得清清楚楚，楚南王連夜帶兵趕來，在聲勢上壓制住了彭因新，使得閔安的目的成功了一半。
    閔安代非衣辯駁，提出了一個有力主張。他對著堂上單手行過禮，侃侃說道：“諸位大人明鑒，若是將尸身冰存起來，再加熱解開，就可隱瞞兇案發(fā)生的時間。此時尸身由于被凍過，且未改變倒地的形態(tài)，尸斑依然會落在原處，不會發(fā)生移動的現(xiàn)象。”
    蕭知情追問：“可否證明你的主張？”
    “可以，請蕭大人傳喚另一名證人到堂。”
    被閔安委以重任的郎中早就等在了縣衙外。他看到重兵把守著大門，心底怕不過，不敢走近來敲響堂鼓。閔安左等右等，多長了一個心眼，請厲群外出查看，弄清原委后，厲群就幫郎中敲響了堂鼓。
    堂鼓一敲，喻示著有冤情要申訴。郎中被衙役帶上堂，向大人們證實了閔安的推斷。他說道：“小相公委托我買來一頭活豬宰殺，鎮(zhèn)上冰塊，再燒火解開豬身，所得的癥狀與案情一致。”說完后，他指著板車?yán)锓胖玫乃镭i尸體表明：“大人可走近查驗。”
    老書吏起身，查過豬身，與畢斯的尸單一比對，證明無誤。
    蕭知情看著閔安，再追問：“你能辨駁畢大人死亡的時間，想必也有辦法證明誰是兇手了？”
    閔安一對上蕭知情清亮的眸子，就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來的壓迫之力。他納悶道，她怎么知道他有辦法找出兇手，難道能讀懂他的臉色么？正在遲疑間，蕭知情手撫公案而坐，落落說道：“你一直用手按著腰包，很少去扶受傷的左臂，想必是有什么緊要的證物要拿出來了？”
    閔安暗嘆，好一副亮眼，再不遲疑，翻出了腰包的泥蠟，請蕭知情批準(zhǔn)驅(qū)動獵狗連夜查找南街外來民戶聚集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鞠躬感謝支持了v章的讀者mm(*^__^*)
    十分開心看到老朋友ava的回歸：）
    鞠躬感謝文舟舟\雨過天晴、豬耳朵、h的地雷(*^__^*)
    鞠躬感謝讀者號為15549918的mm投的火箭炮(*^__^*)</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