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貞運做夢也沒有想到,周世顯敢在紫禁城,敢在大朝會上動手揍人,還是往死里打,一點沒把他這個右都御使,外加圣人子孫放在眼里。
文武百官更是目瞪口呆,瞧著不知死活的孫之獬,一個個嚇的眼皮直跳,心里直呼阿彌陀佛。
殘暴,這也太殘暴了!
平日里朝堂上也打架,無非是大家互噴口水,急眼了摘下官帽,靴子扔過去,再了不起互相撓兩下。
可這位周總兵是真往死里打呀!
“你,你!”
孔貞運伸手指了過來,哆嗦著,話都說不清了。
周世顯大怒:“你什么你?”
孔貞運氣瘋了,哆嗦著:“奸佞!”
周世顯冷道:“奸你妹!”
“小爺就是奸佞,老匹夫,你咬我?”
他此刻眼中兇光畢露,殺意凜然:“老不死的,我勸你盡早告老還鄉,不然連你一起揍,你回去告訴劉澤清!”
他聲音放緩,卻一字一句十分清楚。
“劉澤清這個鱉孫子,敢在小爺地盤上屠村,這筆賬,小爺早晚是要討回來的。”
他說話時自然帶著淡淡的殺意,聲音雖不大卻冰寒刺骨。
“你,你!”
興許是被嚇到了,孔貞運篩糠一般哆嗦了一陣,眼皮一番緩緩向后倒了下去,堂堂右都御使竟然,竟然活活被氣暈了。
“大人!”
“孔老……御醫,快傳御醫!”
金水河畔一陣雞飛狗跳,周世顯翻了個白眼,歲數這么大了還出來現眼,什么玩意兒??!
碰瓷兒的吧!
右都御使大人都氣暈了,這個大朝議也開不下去了。
“散朝!”
瞧著崇禎板著一張死人臉,起身離去,文武大員一個個瞧著周世顯,交頭接耳的議論著,喧囂如菜市場。
“少不更事呀!”
“哎,何必呢……”
群臣瞧著周世顯,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周國輔,一個勁的嘆氣,孔貞運是好惹的嘛,御史臺是好惹的嘛?
草率,太草率了!
此時人群中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痛快!”
英國公張世澤,豐城侯李承祚,一干大明勛貴們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這些年大明的勛貴們,可是被御史臺彈劾的慘了,太慘了。
天下苦言官久矣!
駱養性也大步走來,一副眉開眼笑的神色,大家伙平時都被御史臺這幫人彈劾慘了。什么雞毛蒜皮的破事,都被這幫御史拿出來大做文章,搞的上上下下一片烏煙瘴氣。
解氣,太解氣了。
周世顯灑脫一笑,抱了抱拳:“晌午了,各位叔伯大爺,駱大人,爹,摘星樓伺候……我做東!”
摘星樓是京城最大最奢華的酒家。
“走著!”
瞧著一幫勛貴揚長而去,百官心中不由得心驚肉跳,出事了,這回出大事了呀,孔貞運豈是好惹的?
這下子齊黨要鬧事了,讀書人要鬧事了呀!
午后,乾清宮。
“砰!”
崇禎帝一巴掌狠狠拍在龍椅上,氣的臉色鐵青,這個周世顯簡直跋扈,太跋扈了!
內閣首輔南居益在一旁肅立不語,南大人心里也覺得痛快,他這個新上任的內閣首輔,也被御史臺那幫人欺負慘了。
他名義上是文官之首,可他是外官調任,根本壓不住這些京官清貴,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彈劾。
被孔貞運這幫御史在朝堂上胡噴,攪合,他這個內閣首輔什么事兒也辦不成,只能干著急。
這便是崇禎朝真實的官場生態,可以說是病態!
“蕪湖!”
只是南大人雖然心中雀躍,卻終究是大明首輔,老成持重的文官之首,并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跋扈,簡直跋扈!”
崇禎罵了幾句,又深深的皺著眉頭,怒道:“南愛卿,你怎么看,這個定南伯還封不封了?”
“嗯……”
南居益故作沉吟,南首輔只說了一句話:“啟奏陛下,前日山海關總兵吳三桂上奏,關外滿清八旗,漢軍旗,蒙古八旗又不安分了,請朝廷盡快籌措軍餉,十萬火急?!?br/>
要不怎么說是內閣首輔呢,一句話就把崇禎噎住了。
頃刻間,乾清宮里鴉雀無聲。
崇禎爺覺得腦袋瓜子又嗡嗡的,額頭上的血管咚咚的跳,吳三桂又要銀子了,又要銀子了……
“那這個定南伯,還是趕緊封吧?!?br/>
如今誰能弄到大把的銀子呢,也只有周世顯這個新科定南伯了,眼下和銀子軍餉比起來,孔貞運和齊黨屁都不是。
“圣旨下!”
“敕封河南總兵周世顯定南伯!”
午后,摘星樓。
“國公爺,侯爺,請!”
周世顯拿起一杯秋露白,笑道:“小侄先干為敬?!?br/>
他是半點也沒擔心,正所謂槍桿子里出政權,手里有兵有糧有銀子,他有什么不敢干的?
“爹,吃菜,吃菜?!?br/>
該吃吃,該喝喝,天塌不下來。
酒過三巡幾人便密謀起來,該怎么防備著孔貞運的報復,和齊黨為敵可不是個好主意。
“嗨!”
周世顯大咧咧道:“這年頭,人善被人欺呀?!?br/>
“噗……咳咳。”
英國公被美酒嗆住了,咳嗽起來,心說你周總兵要是個大善人,那這世上還有壞人么?
周世顯灑脫一笑:“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幾個窮酸書生,得罪了又如何?”
“爹,國公爺?!?br/>
他起身走到窗邊,瞧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輕道:“打的一拳開,免得百拳來?!?br/>
“嗯。”
周國輔,張世澤緩緩點頭,細細琢磨這句話,倒是也極有道理,這一拳打出去可以免除許多后患。
至少以后御史臺,清流言官再想彈劾找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夠不夠了!
“也好!”
周國輔徐徐點頭,眼中滿是欣慰,兒子長大了也有主見了,他這個當爹的自然是極力支持的。
“嗯?!?br/>
英國公張世澤,豐城侯李承祚也點點頭。
眼瞧著周世顯神色一整,自然而然的便念出了一首詩來:“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好!”
駱養性先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大聲叫好,張世澤等權貴也笑了笑,不再糾結。
駱養性也發了狠,狠狠道:“去她姥姥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一杯,咱老駱干了!”
周世顯微微一笑,京營,錦衣衛,鳳威軍,都到齊了,他手中有了這三股勢力,已經穩穩的控制住了京城大局。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他倒要看看齊黨能翻起什么浪花。
黨爭,爭個屁,一悶棍撂倒!
不多時,一個守街的錦衣衛將官跑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失措:“諸位大人,國公爺,出事……出事了?!?br/>
駱養性不悅道:“出什么事了,慌慌張張的。”
那報信的錦衣衛將官,說話都結巴了:“那個,那個孔大人帶著幾十個御史,還有齊黨一幫人去國子監哭,哭廟了?!?br/>
一聽說哭廟,雅間里頓時鴉雀無聲。
好家伙,大殺器呀!
哭廟,哭誰的廟,國子監孔圣人的廟,這一招是讀書人用來控制輿論,控制朝野的大殺器。
一剎那,摘星樓,雅閣里沉寂下來。
說起哭廟,周國輔,張世杰,駱養性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萬歷四十四年的那一次哭廟事件。
那一年,松江府華亭縣學生范昶,被時已退居在家的湖廣提學副使董其昌逼死。
于是乎,引發了讀書人聚眾鬧事,一日之間,松江府府學、華亭縣學、上海縣學、青浦縣學、金山衛學五學同袍齊發討伐檄,討伐董其昌。
隨后接連數日,各處飛章投揭……通俗點說,就是讀書人滿大街發傳單,貼小廣告煽動民意,甚至還編成了小曲兒到處傳唱。
當時離譜到什么程度呢?
史書上記載著呢,白紙黑字,當時就連村里的寡婦都會唱:“若要柴米強,先殺董其昌?!?br/>
至于柴米油鹽和這事兒有啥關系,鬼知道,反正江南讀書人是把民意煽動起來了,來了個零元購。
于是乎,被煽動起來的潑皮,百姓趁亂拆毀了董其昌家的宅子,還趁機焚燒搶掠,將董家搶了個干凈。
要說起來零元購,打砸搶,歐美人算個屁,這都是咱大明的讀書人玩剩下的,咱大明文人才是打砸搶的祖宗!
最后吶,董其昌一家被搶的褲衩都沒了。
可朝廷也不敢惹這幫聚眾鬧事的讀書人,只好草草將參與焚搶的騷亂者處斬,幾名生員遭到杖革罷了。
帶頭打砸搶的讀書人,一個個搶的盆滿缽滿,啥事沒有,董其昌可是大書法家呢,一幅字畫值不少銀子。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
當然了,在明末這不叫打砸搶,這叫士林清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