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梁辰和顧意相約在省中心醫院對面的早餐店。
“我跟你說”梁辰咬下一大口油條,迅速嚼了兩下說道:“你知道為什么趙永定非要死盯著那個眼科醫生萬霖嗎?”
坐在桌對面的顧意喝了口豆漿,頭也不抬地回答:“不知道。”
梁辰:“因為當初報警的那個人就是萬霖。”
這件事發生在顧意回國之前,除了梁辰給的那些資料,其中具體細節她并是那么了解。
顧意看向她,梁辰繼續說:“其實有很多號販子會勾結某些醫生,一起倒賣專家號從中獲利,所以剛開始姓趙的其實是想拉攏萬霖,但是萬霖多正直一人啊,寧愿自己給人加號也不愿意搭理他,把人送走之后轉頭就打電話報了警。”
顧意眉頭微蹙,舔了舔唇說:“那他這是來尋仇了。”
“很有可能。”梁辰應聲,但這只是兩人目前的猜測,并不能作為直接證據,梁辰又說:“如果他的目的是報復萬霖,那這件事就不是職業醫鬧那么簡單了。”
顧意點頭:“而且姓趙的特別狡猾,完全是抓住了張志松表哥貪財的心里,自己躲在暗處,拿他們當槍使,既達到了目的,也能置身事外。”
“唉”梁辰突然長嘆一口氣,撐著腦袋的手輕輕敲了兩下發頂,眼底逐漸生郁:“趙永定他要單純只是為了錢就好了。”
顧意眨了眨眼:“怎么了?”
看了看對面門樓上門診部三個大字,梁辰深呼吸了下,她感嘆道:“萬醫生,真的是個很好的醫生。”
對這句話,梁辰沒有解釋,但顧意能從她的聲音里捕捉到幽微的欣賞,以及不可名狀的擔憂。
兩人又聊了會兒,顧意的手機亮了,她瞥一眼收回視線,然后拿出準備好的紙條,遞給梁辰:“這是張志松腫瘤科會診醫生陳北然的聯系方式,你可能會用得到。”
梁辰接過來默念了下,然后挑了下眉,了然于心地笑出來:“這個我有。”
接著,她又很快地笑了下,表情也變得明朗,藏著幾分頑劣的秘而不宣:“我還見過他。”
顧慎發消息給顧意,告知顧延呈檢查的具體科室和地點,顧意邊看手機邊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的前一秒,顧意迅速伸出胳膊,本能地將手插進電梯門最后的縫隙里,她僵了半瞬,在門徹底打開之后,果斷抬腳走出去。
喧囂吵鬧的醫院大廳里,顧意定定站著,人群在她周圍不斷穿梭。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剛才電梯外一閃而過的兩個人,是趙永定和張志松的表哥。
她快速在手機上敲了條信息,發給梁辰:趙永定在醫院。
消息發送成功之后,顧意很快將手機靜音,緊接著找出包里的錄音筆,動作熟練地打開,想也沒想順著兩人離開的方向走過去。
走了一段距離,顧意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到了一處樓梯長廊拐角。
這處長廊本來是急診通往門診的專用通道,但因設計過于復雜不便通行,所以正在整改中,而這里就成了少有人來的偏僻角落,醫院里都是步履匆忙的病人和家屬,注意到這塊的人則少之又少。
正巧又趕上今天停工休息,外在條件為趙永定兩人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聊天空間。
但同時,這里隔絕了外面的聲音,靜的有些陰森,還未真正走進去,顧意便能感受到那種莫名刺骨的涼氣。
高跟鞋的聲音太過敏感,顧意索性脫了鞋子直接放到一邊,踮起腳尖往長廊深處走。
長廊里的燈關著,日光透過窗戶變得昏暗,像在人的眼睛上蒙上一層揭不開的細塵,把人的呼吸變的又低又悶,禁錮了該有的節奏。
七拐八繞走了幾分鐘,隱隱能聽見兩人對話的聲音后,顧意放輕步子,貼著墻根一點點挪過去,靠近時,氣氛壓抑到顧意甚至懷疑空氣都開始稀薄。
那兩人在拐角里頭,顧意貼墻站著,將錄音筆稍稍往兩人的方向探了探,她擰著眉,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她告訴自己,如果能錄到兩人勾結的證據,就能馬上報警立案,這場鬧劇就能早日收場。
趙永定應該是突然被叫過來,態度有些不滿:“有什么話不能在電話里說,萬一見面被發現,對你我都不好。”
相反的,張志松表哥顯得畢恭畢敬:“那個,我是想問問您,錢什么時候能到啊?”
聞言,趙永定有幾分不耐煩:“我不是前幾天剛給你們打過去一筆嗎?”
張志松表哥連連稱是,然后用一種為難的聲音說:“你說這個志松,他手術雖然是做完了,但是術后恢復住院什么的,花錢跟無底洞一樣,這三期醫藥費一直沒交,醫院都來催了好幾回了。”
然而這些并沒有觸動到趙永定,他自始至終是冷漠的,還帶著不屑:“誰讓你們辦不成事兒的。”
聽到這話,顧意側了下眸,趙永定所說的應該是張志松表哥醫鬧不成的事。
張志松表哥:“萬醫生那頭已經被警察盯上了,我也確實沒有辦法了。”顧意沒想到,他言辭懇切以至于卑微,跟醫鬧時那副盛氣凌人的模樣完全不同。
趙永定不輕不淡地嗤笑了聲,道:“這個不行,你就換個目標嘛。”
這話讓顧意忍不住脊背發緊,果然,她聽見趙永定輕飄飄地說:“就算萬霖是主刀,但現在全院上下都知道你們不滿的是手術方案,那手術方案是誰定的呢?”說到這里,趙永定又陰陽怪氣地笑了聲,在逼仄的空間里宛如惡魔喘息,聽的人頭皮發麻。
趙永定:“你表弟是因為腫瘤才摘的眼球,那個叫陳北然的醫生不正好是腫瘤科的?那這問題不就好解決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顧意握著錄音筆的手緩緩收緊,指尖扣進掌心,勒出幾道血印。
張志松表哥,在晦暗不明的光線里,望著眼前的人,輕恍了下神:“趙大哥,這樣不好吧,我就是想要點錢給我表弟治病,這萬一鬧大了”
他人的際遇對趙永定這樣的不逞之徒來說,不過是為達目的的犧牲,實則無關痛癢。
趙永定誘惑不成,進而威脅:“你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管誰退了,都不好。”他拍了拍張志松表哥衣領上的黃土,頗感惋惜:“工地上干活挺累的吧。”
實際上,張志松兩個表哥為了給張志松湊醫藥費,工地上最累最臟的活都愿意干,正是看中了他們缺錢的窘迫,趙永定提出了合作。
顧意終于明白,之前所見的兩人兇狠模樣,其實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偽裝,與妥協。
張志松的表哥垂下腦袋,望著自己破舊的解放鞋,長呼一口氣:“我應該怎么辦?”
“這不就對了。”得到滿意的恢復,趙永定的聲音里多了絲開心,他甚至用可笑的理由安慰張志松表哥:“反正都是為了錢,都是要鬧的,鬧誰不是鬧呢?”
還沒聽到張志松表哥的回答,“嘀”的一聲,錄音筆的細微動靜,打破三人隱秘的平衡。
緊接著,“歡迎使用錄音功能”的提示音,徹底讓顧意冰涼,這支用了許久的錄音筆,竟然在最關鍵的時候出了岔子。
趙永定最先發現異樣,他站在原地冷眼望向拐角那頭,聲音帶著威脅:“誰?”隨后,是腳步越來越近的聲音。
管不得其他,顧意立刻就要走,轉身卻撞到一人身上,那人眼疾手快,伸出右手胳膊將人整個攔腰圈進懷里。
陳北然朝她笑了瞬,在幽暗的光線里,不確定她能看清,他仍然用無聲的口型,一字一頓地告訴她:“別怕。”
在窒息的氣氛里飄搖了許久的神識,在頃刻間安定。
事實上,即便陳北然不來,顧意也不能趕在趙永定發現之前走出長廊,她想過,萬一發生沖突,一定要保證錄音筆完好無損,只有這樣,才能將真相公布于眾。
里面的人在走出拐角前,停住了腳步,又問了遍:“誰在那邊?”
陳北然要說話,被顧意抬手捂住,顧意緊緊盯著他的眼睛,搖了搖頭。
如果已經被發現,那么方才的對話讓她深知,此時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陳北然的存在,否則不敢保證對方氣急敗壞會做出什么。
可陳北然偏偏與她作對般,將她的手拉下來,握在掌心里攥了攥,幾分鐘前他在梁辰那里了解了具體情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抬頭,斂起所有的溫和表情:“關于張志松的病情,需要跟家屬溝通,剛剛有護士看見你在這邊,我過來看看。”
他知道說話人不是張志松表哥,卻沒拆穿。
陳北然邊說,邊將顧意推到身后,藏的嚴嚴實實,右手還緊緊牽著她,顧意看看他的后腦勺,而后低頭,這才發現他垂在身側的左手,勾著那雙被她扔在外面的高跟鞋。
聽見陳北然的聲音,趙永定愣了下,他回頭,偏了下腦袋,示意讓張志松表哥回答。
張志松表哥很快照做:“哦好,我馬上來。”然后,他要往外走。
快要出去時,張志松表哥被趙永定攔住,他望著那頭墻壁上的光影,瞇了瞇眼,張志松表哥立刻會意,他咽了咽口水,略帶試探而疑惑地問:“您拿錄音筆干什么?”
陳北然對答如流:“待會兒開會用,怎么了?”最后三個字,陳北然咬的格外重,帶著對對方僭越的警告和不耐。
放在平常,陳北然根本不會把時間花在無用的解釋上,此刻不同,他身后還有個顧意,所以他必須用自己的方式說服對方。
這邊,趙永定點了點頭,張志松表哥緊跟著打圓場:“沒事沒事,我打個電話馬上就過來。”
陳北然應聲:“嗯,先走了。”
語罷,陳北然轉過身來,他彎下腰,將高跟鞋交還給顧意,用口型告訴她:“你走前面。”
顧意聞言照做。
陳北然跟在她身后,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時不時回頭看看,提防另外二人的動作。
急診通道與醫院大廳的交接處,萬霖雙手抱臂靠在墻上等著二人,他表情悠哉,卻仍在看見兩人時,松了口氣。
待顧意穿好鞋,陳北然將白大褂脫下來扔給萬霖,聲線毫無感情:“謝了。”接著,他直接越過顧意,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氣場變的疏離。
顧意低眼,她看了看腳上的鞋,再抬頭看看陳北然的背影,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
這是生氣了。
萬霖瞥了眼顧意,不解地沖陳北然喊:“你干嘛去?”
陳北然:“回去睡覺。”
他手術連臺三十個小時,剛躺下沒多久,被梁辰一個電話叫起來,來的路上走得急,連白大褂都是中途從萬霖身上搶過來的。
收回視線,萬霖朝著顧意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語氣訕訕:“男人嘛,多少都有點起床氣。”
話音未落,走出十幾米遠的陳北然忽然折返。
他徑直走向這邊,臉陰沉著,周身氣壓很低,走過來時看都沒看萬霖一眼,直接一把拽起顧意的胳膊,拉著人往電梯間走。
萬霖看兩人進了電梯,立馬打電話給施展,他說話時掩飾不住的笑意:“小施展~”
“快下樓。”
“把辦公室讓給你陳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