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療隊返程的前一天,在駐扎地舉辦最后一場義診,來的都是附近居民,老少同行,四處比平時喧鬧不少。
顧意和老王將機器搬上車,趙鑫還在細心檢查,生怕有什么遺漏。
萬霖遇見她,笑著跟顧意打招呼:“顧記者,準備走啦?”
“叫我顧意就行。”顧意回答,然后說:“這邊也沒什么別的任務了,看這天色估計要下雨,?!?br/>
這次泥石流災害,省臺共計派出三組分隊,除了顧意他們,剩下兩組待在這邊做后續報道。
看著車上滿載的機器,萬霖想了想還是說:“下午我們給齊硯過生日,要不你留下,正好我們明天也回去,給你捎上?!?br/>
怕她難辦,萬霖又補充:“要是太忙就算了?!?br/>
一半是給齊硯過生日,一半也是身心勞累之后,大家小鬧一場算作放松。
這邀請是誠摯的,撇開陳北然的這層關系,幾番相處下來,萬霖覺得顧意這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顧意笑了笑:“這合規矩嗎?”她意思是不想給醫療隊添麻煩。
萬霖眨了下眼:“多個人的事兒?!?br/>
老王搭腔:“小顧你就留下吧,反正回去臺里也沒什么事兒。”
徐莫修知道他們最近辛苦,特批了一天休整時間,
顧意點點頭:“行,那我們回去見。”
看著老王和趙鑫的車開遠后,顧意轉頭問萬霖:“你打算怎么給齊硯過生日?”
萬霖趕緊做了個手勢:“噓?!?br/>
顧意愣了下,萬霖笑:“他還不知道呢。我在他身份卡上看見的?!?br/>
每個來災區救援的醫生,都配備了一張身份卡,就放在白大褂的左上口袋里,上面都是個人的基本信息,是以防萬一的身份證明。
說著話,陳北然走過來,萬霖見了他,立馬斂起笑意,頭一擺,不輕不重的哼了聲。
陳北然沒理,直接跟顧意說:“剛忙完,過來看看你。”
萬霖不屑:“現在知道來看了?要不是我,人早走了?!?br/>
顧意沒跟陳北然說返程的事兒,他自然不知道,但萬霖這話里,確實有他意,免不了顧意問:“你惹他了?”
“沒有?!标惐比粨u搖頭,語氣并沒有什么波動:“苦瓜吃多噎著了吧?!?br/>
他說這話時,眼神平靜如瀾,甚至沒看萬霖。
卻一把將萬霖的脾氣激起來,他指著陳北然道:“你還好意思提。”
萬霖看了看顧意,又看向陳北然,語意輕嘲:“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人這么悶騷呢。”
陳北然反擊:“又開始了?”
話已至此,萬霖也不管別的了,他別了別眼神:“別說緊急聯系人寫顧意的人不是你啊?!?br/>
這不就是想萬一自己出事時,第一個讓顧意知道?他陳北然不是這么想的萬霖根本不信。
接著萬霖掏出手機,將微信二維碼遞給顧意:“顧意來,我加個你微信,我跟你說他還有好些事兒得告訴你。”
因為一杯苦瓜茶,他萬霖今天多少要在顧意跟前敗壞點陳北然的形象。
剛掃上,陳北然就勾住了萬霖的脖子把人拽走:“樂秋找你呢?!?br/>
萬霖還不忘回頭喊:“句句屬實!”
看了眼掃出來的微信號,那昵稱讓顧意沒忍住笑出來。
tobenumber萬。
確實是這人的風格。
下午場的義診結束后,萬霖發消息給顧意,讓她到第四頂帳篷來。
顧意剛走到半路,碰見腳步匆忙的萬霖,語氣有些急:“這邊還沒準備好,待會兒齊硯過來你把他拖著啊。”
話音還飄在半空中,萬霖便走了,顧意還想說什么,卻見齊硯已經往這邊走過來,他微笑著朝顧意揚了下下巴,算是招呼。
看著還未走遠的萬霖,顧意擰了擰眉,打算認栽。
她把人攔下來,睜眼說瞎話:“齊醫生,我肩膀疼?!?br/>
電光火石間,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個齊硯不能拒絕的理由。
新聞精神教育她凡事要講究真實性,可是沒說特殊情況不能特殊對待。
齊硯很快重視:“又疼了?不應該啊,我看看。”
同時齊硯也有些不解,顧意的出院檢查數據顯示,她術后恢復的不錯,但也排除這幾日災區報道過勞導致。
他做了個動作,示意顧意:“這樣抬試試?”
顧意跟著照做,前一秒還說疼的人面上毫無變化,完全不像是有問題。
她無奈掃了眼周圍,便看見幾米開外,陳北然正雙手抱臂靠在車上,姿態閑散的看著這邊。
那表情,是在憋笑。
顧意白了他一眼。
齊硯捏了捏她肩膀上最可能不舒服的地方:“這里疼嗎?”
顧意繼續拉扯:“要不你再看看?”
說完,顧意朝陳北然遞了個眼神,陳北然挑了挑眉,仍舊沒有動作。
齊硯檢查了一番,覺得沒什么不對,他表情疑惑:“看著沒什么問題啊,你是覺得怎么不舒服?”
這次還沒等顧意想好怎么說,陳北然過來,齊硯看見后道:“正好,她這肩膀疼你知道嗎?”
“嗯?!标惐比稽c點頭,然后用一種莫名的語氣問:“按這種情況,她應該怎么不舒服?”
話落,顧意抬腳踹了下陳北然的小腿。
齊硯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
陳北然定了定,說:“我上午遇見個病例,你幫我看看?!?br/>
“她這哦”齊硯看了看兩人,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般:“你倆又鬧啦?”
陳北然:“”
齊硯第一次質疑好友的智商:“陳北然行不行啊你。”
陳北然頭次覺得齊硯跟萬霖一樣難纏,同上午般,他勾住人的脖子往帳篷里一帶:“哪兒那么多廢話,讓你過來就過來。”
顧意站在原地,自嘲笑了笑,這幫醫生還真是個個殺伐果斷,不給人半點反應的機會。
差不多時間,陳北然把齊硯拐進準備好的帳篷里。
剛一進去,本來昏暗的地方燈光驟亮,一幫人突然蹦出來,齊刷刷喊:“祝齊醫生生日快樂!”
施展跟著吹了聲口哨。
樂秋站在最前頭,手里捧了個蛋糕,上面撲了厚厚一層的芒果,是萬霖趁著大家不注意,去鬧市區買的。
齊硯這才明白,先前那些不對勁有了解釋,他笑笑:“我自己都忙忘了。”
萬霖把人拉過來,在他頭上放了個手繪的生日帽:“來來來!壽星過來吹蠟燭?!?br/>
褚正揚的聲音歡快:“許個愿許個愿?!?br/>
齊硯閉了眼,過了幾秒,他正色道:“當個好醫生,竭盡所能,救死扶傷?!?br/>
這愿望中規中矩,褚正揚戲謔他:“讓你許愿,沒讓你背誓言?!?br/>
吹了蠟燭,齊硯回答:“我年年都這么許?!?br/>
他沒說假話,每年這時候他其實都是走個過場,許的愿望也都大同小異。
褚正揚撇了下唇:“那你可得學學萬霖,他每年許的都花里胡哨的。”無視萬霖的眼神,褚正揚繼續說:“去年他就說,想要個時光機,看看自己老了長什么樣兒?!?br/>
萬霖不以為意:“愿望不就該想的大點兒嗎,萬一哪天實現了呢?!?br/>
“嗯。”角落里的顧意表示贊同,她說的正經:“修圖軟件就可以?!?br/>
陳北然的視線落在顧意頭頂,唇角彎了彎。
“害。”萬霖不以為意,接著說:“下個月生日,我就許個活一百歲,造福人類!”
陳北然有不同意見:“一百年不夠?!?br/>
萬霖攤手:“你看。”
陳北然平淡:“禍害遺千年?!?br/>
萬霖啞口無言,在欺負他這件事上,陳北然和顧意兩人的意見高度一致。
氣氛松開,繼續剛才的話題,褚正揚問:“說起來,齊醫生,你為什么會當醫生?”
思忖了下,齊硯說:“小時候看電視上,那些醫生披白大褂的動動作很帥。你呢?”
褚正揚沒怎么想,便說:“家里說醫生穩妥,說出去還體面,我考上醫學院的時候高興的不不得了?!?br/>
“我們家不一樣?!比f霖插進話,他眼尾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我爸就不讓我學醫,說醫生這活又累又苦?!?br/>
齊硯:“現在呢?”
萬霖聳聳肩:“管不著了?!?br/>
“別聊了別聊了?!焙笄诘膹埥懔嗔瞬簧倭闶承〕赃^來,笑意盈盈看著心情大好:“也算是咱們省中心跟華信團建啦?!?br/>
齊硯臉上笑意更深,還帶著感動:“謝謝大家了?!?br/>
帳篷外,積壓了一天的大雨傾瀉而下,雨簾簌簌,攔不住帳篷內的語笑宣闐。
顧意搬了把椅子,坐在帳篷門口,靜靜看著外面的雨幕。
過了會兒,陳北然在她身上蓋了條毯子:“在想什么?”他邊問,邊將那條毯子往她左邊肩膀攏了攏。
顧意仰起頭,有細微的雨珠隨風飄到她臉上,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緩緩說了三個字:“想下棋?!?br/>
這回答讓陳北然沒想到。
空氣清新如沁,整個人有種從繁瑣抽離的松快,顧意又說:“想安安靜靜下一盤棋。”
不用想那么多得失所以,只專注那盤棋,把所有的思緒放在棋局里,擺脫現實和認知的困頓。
看了看她嫻靜的側臉,陳北然轉頭看向大雨,頓了頓,他溫聲說:“好?!?br/>
顧意無聲笑出來,眼尾彎著抹閑逸。
陳北然:“你想下多久都可以?!?br/>
棋如人生,雖有對弈,更要舍得。
有舍,才能有得。
有人朝陳北然的臉上抹了把奶油,始作俑者哇哇大喊:“聚會開小差!該罰!”
說完萬霖就往顧意這頭撲,奶油快要抹到顧意臉上時,被陳北然生生用身體格了回去。
萬霖見勢不妙,趕緊往帳篷里頭跑,中途被褚正揚攔住,這會兒陳北然才看見,褚正揚的臉上已經被抹了不少,他往前走了幾步,抓住萬霖,給褚正揚提供了得天獨厚的作案機會。
另一頭的齊硯挖了勺蛋糕送進嘴里,不聲不響的靠近混在一起的三人,趁大家都沒注意,齊硯往陳北然臉上涂了一道。
四人成團,一場歡鬧。
褚正揚眼見避不開萬霖的手,直接躲到了樂秋的身后,并朝萬霖擺了個鬼臉,意思是你能拿我怎么辦。
樂秋皺了皺眉,尷尬笑笑叫他:“萬醫生?!?br/>
萬霖確實沒辦法,只好將手上的奶油點到樂秋的鼻尖上,低嘆了聲:“哪頭兒的你?”
那邊還在鬧騰,萬霖又立刻跑過去,混亂中,他大叫著要報昨天陳北然騙他喝苦瓜茶的仇。
顧意回頭看了會兒,眼里的笑意未褪半分,她重新轉過身,身后的打鬧沒停,空氣里都是忻悅。
朋友,自然,不同的聲音交匯在一起,繾綣在歲聿的痕跡里。
顧意覺得,內心竟從未有一刻如這般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