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個晴朗日子,天空萬里無云,四處高樓林立,整個城市的空氣又悶又躁。
顧意到電視臺,看見中心的年輕實習生們正一個個抻著腦袋往玻璃窗外看,她走到工位旁,邊拿桌下的東西邊問梁辰:“他們看什么呢?”
梁辰身體沒動,盯著電腦屏幕回答:“那個女演員陸清和,新戲宣傳要到對面互聯網公司掃樓。”
“陸清和?”
“是啊。人家現在可是大熱門,好幾個導演搶著跟她合作呢。”
顧意無話,面上露出一絲疑惑,她和陸清和有段時間沒見,再聽到消息竟然是她名聲大噪,這么說來,上次熱搜可能是劇方為了宣傳在造勢。
發覺顧意的沉默,梁辰轉頭多問了句:“怎么了?”
顧意看了眼她,目光很快移開:“火的挺突然。”可想到她那副自由自在的性子,現下必然多了許多束縛,顧意不知道該不該為她高興。
“長得漂亮啊。”梁辰唇角壓了下,接著說:“金主又愿意捧,那不遲早的事兒。”說著她“嘶”了聲,問顧意:“不過說來也奇怪,你說她好看得跟個妖精似的,怎么之前就一直不溫不火呢?”
整理完采訪包,顧意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說:“不知道。”
還能是為什么,陸清和她自己脾氣暴不說,后頭那個金主脾氣更大,她又樂的圖一清閑,每天光是想著跟宋啟斗智斗勇,就夠她快活的了。
出發前,梁辰跟顧意說:“帶上傘啊,馬上下大雨了。”
顧意應了聲,跟攝像一起下樓趕往目的地。
電視臺采訪車開過互聯網公司,顧意正好瞥見陸清和下車,她穿著衛衣短褲,雙腿修長嫩白,戴副墨鏡扎著高馬尾,剛一露面,周圍的粉絲就尖叫連連。
坐在旁邊的攝像看呆了眼,開走老遠還忍不住驚嘆:“確實是漂亮。”
顧意嗯了聲,表示同意。
省中心醫院,住院部。
陳北然剛查完房,口袋里的手機開始震動,這是今天早上的第三遍,他拿起來看了眼,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劃拉幾下將來電人拉進黑名單。
走過來的護士察覺他的不耐煩,猶豫了下還是說:“陳醫生,這是檢驗科吳主任讓我給你的報告。”她將手里的幾頁紙交給陳北然,又補了句:“吳主任說還有一份發你電腦了。”
陳北然拿起來仔細看看最上頭那欄,病人的病理檢查顯示是良性,他抬頭對護士說了聲謝謝。
回了辦公室,陳北然坐下后,沒急著去看電腦。
約莫過了有半刻鐘,他才坐直身體,點開吳主任發過來的報告,上下掃了幾眼,停幾秒,他打開抽屜翻出一份紙質報告。
視線在兩份報告上流轉,兩份不盡相同的數據,表明不同的結果。
陳北然眼底深邃如同點墨,他一直盯著桌上那份,整片寂然在無聲沉溺,擱在桌上的右手手指無意識揉搓,然后他松開,在那紙質報告的一角點了點。
他轉頭看向窗外,天色開始陰沉。
思忖良久,陳北然撥了個電話出去。
做完報道,果然如梁辰所說,外面下了大雨。
隔著雨幕,顧意看見停在路邊的保姆車,她轉頭對攝像說:“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兒再回。”攝像沒多問,答了聲好。
幾步路就到路邊,顧意沒打傘,沖進雨里跑向那輛車,剩一米的距離,車門被人從內打開,陸清和翹著二郎腿,沖顧意拋了個媚眼。
顧意上車,陸清和拿了毛巾給她,顧意邊擦邊問:“怎么說?”
她報道開始前,陸清和給她發了張照片,是跟一群人的合影,背后窗外正對著電視臺大樓,顧意當即明白,甩了個地址給她。
陸清和將墨鏡取下扔到一旁,說:“晚上還得趕回去拍戲,只能把你送回電視臺,趁路上聚聚了。”
聞言顧意轉頭,眼見陸清和確實比之前看起來更驚艷,尤其那雙眼睛,說妖艷又干凈,看著勾魂引欲,難怪外界都說紅氣養人,她問:“你最近事業心這么重?”
陸清和切了聲,托腮看向她,說的是野心勃勃:“風水輪流轉,也該是我的時代了。”
顧意偏頭笑了下,接著就聽陸清和原形畢露:“宋啟唄,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一部接一部戲地往我身上砸,不知道的還以為多愛我呢。”這語氣里帶著隱隱不屑和不在意。
“不好嗎?”顧意問。
陸清和無謂地擺擺手:“我還是喜歡當我的十八線模特,行程也不用排那么滿,閑了就去氣氣宋啟,過得也挺開心。”說完她往后仰坐,嘆了聲:“最近真沒意思。”
倒是說來也怪,宋啟之前自作主張推了陸清和所有的戲約,甚至不惜賠付高額違約金,可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只要是合適的角色,哪怕陸清和咖位不夠,他就是搶,也要替陸清和搶過來,網上就此事,已經鬧的沸沸揚揚,不少黑粉在陸清和的微博底下刷屏,要讓資源咖滾出娛樂圈。
顧意問了句:“最近沒去找他?”
“你還不知道他那個哥哥?見天的找事兒。”陸清和精巧的鼻子跟著皺了下,“他忙著呢,沒功夫搭理我。”
顧意:“給你接那么多戲,不就是怕你一個人無聊。”看似放養,實際是放在眼皮子底下,這可能就是霸道總裁的愛?
這話讓陸清和蹭一下坐直,她嚷嚷:“那萬一是給舊情人的分手費呢?”
舊情人三個字她咬的用力,顧意聽出不尋常:“那人你認識?”
陸清和哼了聲,憤憤道:“新來的小明星。”她將手機里那人的照片翻出來遞到顧意眼前,顧意只看了一眼,便重新看向陸清和,打量了一番后,沒忍住笑出來。
陸清和眉尾飛了下:“笑什么?”
顧意:“你再看看?”
陸清和脾氣是不好,但有一點值得肯定,她很聽顧意的話,說讓看她就仔仔細細地看,看完她才恍然大悟,心情瞬間變好:“合著是替身文學。”
搖了搖頭,顧意沒接話。
窗外雨聲越來越大,車內消停沒多會兒,陸清和問:“你跟陳北然怎么樣了?”
顧意答:“他姿色平平,倒是難找替身。”
“姿色平平?”對這個形容詞,陸清和的聲調首先不贊同,喊完她明白了:“就是不鬧了唄。”
顧意否認:“沒鬧過。”
“你確實沒鬧過。”比起她跟宋啟的雞飛狗跳,顧意這人在感情上可以說是平靜的不像話,連她聽說陳北然這人這事兒的時候,都氣了許久,可顧意偏是不為所動,沉默,安靜,沒有波瀾。
按照劇本里說的,山雨欲來風滿樓,風平浪靜之下,必是暗潮洶涌,不道德地說,陸清和一直期待著顧意爆發,不料顧意看著跟沒事兒人一樣。
雨聲連綿,汽笛轟鳴,道路的水聲被車輛打散落成淅瀝,促生人的潛意識。
心里那層,最本真的想法。
顧意仰了仰脖子,她側頭,不含情緒的視線落在陸清和的臉上,她沉聲:“沒有那么多個十年了。”
陸清和之所以能在宋啟跟前作妖,仗的不過是人就在跟前的穩當,再鬧再吵,真出了問題也能很快解決,時間的車輪沒在兩人身上碾過,說分開說離別都只是皮肉之苦。
拄著下巴,陸清和目光緊鎖顧意的神情,看了足足有半分鐘:“那你等這么長時間,不覺得憋屈?”
“憋屈啊。”顧意坦然,“但人不能抱著憋屈里過一輩子。”
過去的時間固然難熬,可是已經熬過去的,若要將時間的車輪硬拽回來再壓一遭,不免會落個體無完膚。
說白了,過去和現在,顧意服從內心的渴望。
陸清和:“他告訴你為什么了?”
顧意:“沒有。”
“那你是突然想開了?”
“我總覺得自己過的不好,等他回來一定要討個說法,但其實”顧意抿下唇,組織了語言:“我跟他,好像都不好。”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比起過去的執拗,她想的是,既然分開后兩人都不如意,再過多去揪扯,生要論個對錯,是對彼此更大的消耗。
也或許是在萬霖出事那一刻,她從記憶的牢籠掙脫,被時間真正放下。
看見顧意眼里的平和,陸清和低吟幾秒,想想依舊問:“那你現在,還怨他嗎?”這是個很俗套也很糟糕的問題,但是直接。
“不是你說的嗎?自己爽了就行。”顧意回答的輕松,眼里亮晶晶的,笑里都是釋懷。
“顧意,你不是為了爽。”陸清和聽完全程,眨了眨好看的眼睛,鄭重下結論:“你是真的很喜歡他。”
顧意的嘴角還是掛著淺淺的笑意,最后到底是長嘆,她低聲如自言:“我要的不多。”
氣氛靜默,陸清和移開視線,窗外雨勢又急又兇,模糊了前方的道路和周邊景色,她眼光沉了幾許,表情不再有那些吊兒郎當,再抬眼時,眉宇間凝結的都是淡漠。
快到電視臺時,陸清和忽然發聲,一字一頓地認同:“你說的對。”
深夜十二點多,雨勢依然滂沱。
顧意躺在床上橫豎睡不著,她從床上坐起,陳北然下午發了消息說今天要值夜班,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四周空靜只有雨聲拍打窗戶的聲響。
她打了個電話給陳北然,響了許久也沒有人接,可能是在忙。
在黑暗中坐了會兒,顧意捏了捏眉心,以前那么長時間都沒覺得,反倒最近變得有些矯情,家里空蕩蕩的便有些不適應。
沒來由的,她有點兒想他。
索性,顧意直接換身衣服,叫了個車,去醫院找陳北然。
到了醫院,大雨沒停,她到腫瘤科前臺問起,被值班護士告知陳北然下午就請了假,離院后一直沒再回來,顧意聲色不顯,低聲道謝后走到電梯口。
樓外又是一聲炸雷,不安感闃然來襲,接著,她手機鈴聲響了幾下去,來電顯示是陳北然,顧意接起。
方才沒接到電話,陳北然話間帶著歉意:“一一,怎么了?”
站在原地,顧意只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焦躁在滋長,她找不到語言去形容現在,干脆沒說話。
細微的異常陡然間放大,陳北然的聲線收緊,他溫聲試探:“是不是打雷睡不著了?”
沒再等,顧意單刀直入:“你不在醫院,也沒值夜班。”
甚至來不及沉默,顧意清晰地聽見那頭一道輕柔的女聲:“你跟誰打電話呢?”與其說是詢問,那語氣故作拿捏,分明是沖著電話這頭的人來的。
瞇起眼,顧意捏著手機的指尖緊了緊,沒等那邊再說什么,直接掛了電話。
顧意自然知曉陳北然秉性,哪怕隔這么久,他年少那點子靠譜也半分未丟,骨子里的教養不允許,也斷然不會做出這種朝三暮四心猿意馬的事兒。
她信他,但不能說不生氣。
氣的是這種悄無聲息的消失,上個解釋沒等來,冷不丁又添上這么一筆,徹底將她的耐心耗罄。
在手機上點了一陣,信息發送后,顧意將陳北然的聯系方式統統拉黑,做完這一切,她眼里沒有任何波動。
電梯門適時打開,顧意走進去,按了樓層。
回家,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