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是不是大哥呀,我要和大哥說話,給我聽給我聽!”
“我也要我也要。”
耳邊傳來清澈的童音,接著是母親打發(fā)兩個孩子去一邊玩,但顯然沒打發(fā)走,過一會兒,她媽說,“阿朝,月月和輝輝要和你說話呢。”
“嗯,你把電話給他們吧。”
那邊靜了一下,然后就聽見他一雙弟妹你爭我搶般喊“大哥大哥”的聲音。
兩個孩子此起彼伏喊了好多聲才停下,言月捧著手機道:“大哥,你都好久好久沒回家了,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過年了就回去。”言朝想了想,說。
言月掰著手指頭細細算了算:“啊,那還有幾十天啊?好久哦!”
“嗯。”
“哥,哥。”言輝小腦袋湊過去喊。
“小寶。”
“哥,快點回來,回來給小寶帶好吃的,好不好?”
“好,給你帶。”
“一天就知道吃吃吃吃,你個笑小蠢豬。”
“你才是小蠢豬。”
“你是。”
“你是!”
“好了,別吵。”言朝制止了一句,見倆小孩絲毫沒反應(yīng),語氣里多了兩分嚴厲,“言月,言輝,你們再吵架,過年什么都沒有了。”
那邊爭吵的聲音戛然而止,接著兩個小孩壓低聲音又爭執(zhí)了幾句,齊齊的委屈叫“大哥”。
“叫大哥也沒用……在家聽媽話,知道嗎?”
“知道了。”
“說吧,都想要什么?”
言輝一聽又精神起來,說了幾個吃的玩的,言月有些不好意思,害羞的說想要頭繩、蝴蝶發(fā)卡和水彩筆。
言朝答應(yīng)給他們買,然后叫小孩把手機給言媽。
“阿朝。”
言朝和她淺聊了幾句弟弟妹妹的近況,轉(zhuǎn)而問道:“我爸怎么樣了?”
言媽的語氣一時沉重起來:“還是老樣子,冬天總叫冷,我天天給他在被子里放暖水袋子焐著,焐也焐不熱。”
“你讓他平時多動動,別老床上躺著。”
“說的可是,我也這么說,可他嫌冷,總不樂意起。”
言朝知道他爸是心里過不去,想讓言媽多開解開解,還沒開口,有電話打進來,他一看是自己老板,就匆匆掛了電話接了老板的。
按掉電話才意識到他媽似乎還有話沒說完,只得想著得空再問問。
“小言,車開到樓下等著。”
“好的,洪總。言朝去地庫把車開出來,等人的功夫,他翻開手機看,視線掃到日歷時突然想起來今天是發(fā)工資的日子,點開銀行卡的軟件看了看,工資果然已經(jīng)到賬了,五千五百塊錢,除去社保還剩五千一百多,言朝轉(zhuǎn)了四千到他媽手里,留下千余塊錢支付水電房租,飯錢肯定是不夠的,但他平常吃的簡單,而且他這兩天直播數(shù)據(jù)比之前好了一些,賬戶里攢了幾百。
片刻功夫,洪總和一個中年男人從樓上下來,他殷勤的招呼了那人上車,然后報了個地址給言朝。
要去的地方竟是言朝前天才去過的市中心的人民路。
車上,洪總和那中年人聊天,言談間言朝得知那人白姓,是Y市來這邊談項目的老板,白老板和洪總父親老洪總是多年生意伙伴,年紀也相仿,不過品味不太一樣。
他是個挺高雅的人,喜歡喝茶,喜歡書畫,也愛音樂,他說了很多音樂家的名字,中外的都有,名字有長又短,好些言朝都沒聽說過,最后也就記住了貝多芬、理查德·克萊德曼,還有一個傅行川。
說到傅行川的時候,白總頗為贊譽,說他是天才,說百年也難出這樣的一個人,還坦言自己從未現(xiàn)場聽過傅行川的音樂會,是托了洪總的福今天才能得此機會。
“白叔哪里的話,不瞞您說,我一個俗人,平常也想不到這些上去,是托了您,今天才能賞一回這陽春白雪。”
一句話,既捧了白總的品味,又表達了自己對白總這回來訪的重視。
言朝涉世未深,對于這些生意人之間的你來我往,并不能辨出真真假假,只是憑本能的覺得這白總是真的對今天的這場音樂會充滿期待。
傅行川在市區(qū)人民路的保利大劇院連開三天音樂會,今天是最后一天,洪總為了讓他盡興,特意托關(guān)系買了音樂會的門票,音樂會開場還早,言朝先送他們?nèi)チ四歉浇娜嗣耧埖暧猛聿汀?br />
飯店門口停了一溜的豪車,洪總那輛在他看來已經(jīng)是貴的離譜的保時捷在那些車里甚至顯出幾分平庸來。
言朝小心的把車插.進一輛瑪莎拉蒂和一輛勞斯萊斯之間,也沒下去,就坐在里面等著,同時打開軟件聽聽英文單詞。
——洪總剛下車時候隨口囑咐言朝自己去吃飯,但市區(qū)吃喝都貴,他并不想在這里消費,街上風(fēng)大又寒,下車晃蕩不如就這么窩在車里好受點。
時間一晃過去半小時,言朝有些想上廁所了,這才從車上下來,推門時看見自己帶傷的手,言朝想起什么,又從車斗里翻出今天在醫(yī)院買的藥,頂著幾乎要把人吹跑的寒風(fēng)往飯店里走去。
門口迎賓的視線從他下車一直跟到他走進那旋轉(zhuǎn)的大門,大概要不是目睹了他下來的那輛車也算值錢,言朝感覺自己可能連這扇門都跨不進去。
在那裝修的宛如歐式宮廷般的飯店里,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洗手間,言朝上完廁所,拿出塑料袋里的幾個瓶瓶罐罐在洗手臺角落擺開,然后開始拆右手上層層纏繞的紗布以及左手上的創(chuàng)可貼,白色的紗布已經(jīng)全被血浸透了,黏在傷口上,輕輕地一扯就是一陣拉扯神經(jīng)般的劇痛,言朝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弄下來,額頭細密的冷汗越過眉毛滑進了眼睛里,漬的眼里也生疼。
血的黏膩感和腥氣讓言朝感到極為不適,他用紙巾擦了兩下沒擦掉,索性打開水龍頭想把手放水下沖個干凈,指間就要接觸到水流時,卻忽然被斜里伸出的一只手捏住腕部拉離了。
言朝視線在那只凈白修長的手上停頓了幾秒,往上移去,看見一張不知道該說陌生還是熟悉的臉。
“別碰水,會發(fā)炎。”男人迎上他的目光,眉宇之間不知因何而起的褶皺緩緩舒展開。
“……傅先生。”言朝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木訥的說,兩天偶遇三次,還真是巧。
“嗯,手怎么了?”男人看似隨意的問。
“收拾倉庫,不小心弄傷的。”
“沒去醫(yī)院看看嗎?”
“去了,只是傷口又掙裂開。”頓了下,又補充說,“都皮外傷,我上點藥就好了。”
傅行川視線在洗手臺上擺開的那些東西上掃了眼,說:“我?guī)湍惆伞!?br />
“不用,怎么好麻煩您,我自己來就好。”對于這個人會說出這樣的話,言朝難免感到意外。
“不麻煩。”傅行川說著,已經(jīng)伸手拿起那瓶消毒用的碘伏,要給言朝處理傷處的時候,他又將東西放下,轉(zhuǎn)而從身上摸出一包無菌濕巾來。
“手伸過來。”傅行川展開濕巾。
言朝猶豫著沒有動作,嘴上正要再次拒絕,那男人卻拉過了他垂在身側(cè)的手。
他一手托住言朝的手,一手捏著那濕巾擦過他掌心的血跡。
傷處被擦碰時的疼痛讓言朝不由瑟縮了一下,同時也令他從怔愣中回過神來。
他抬頭看眼前的男人,那張俊美非凡的面容上,如畫的眉眼低垂、將兩一抔目光全籠在自己手上,純白的西裝很難被人駕馭,穿在他身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和,只愈發(fā)顯出他的不染塵埃、他的清雅高華。
宛如神祇降臨凡間。
言朝又陷入新一輪的恍惚里,然后他在恍惚里想,這樣好看的一雙手,怎么能沾染污穢,這么想著,他開了口:“我自己來吧。”
男人抬起眼睛來:“是不是弄疼你了?”
“沒有,不疼……只是太麻煩你了,我自己來就好。”
傅行川沉默了下,“這話你剛才已經(jīng)說過一遍了,你傷在手上,不好弄。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小事,何必這么客氣。”
他這樣說,言朝再反復(fù)推辭實在顯得忸怩。
傅行川重新替他擦拭起來,這回比之前更仔細許多,每一下動作都小心的繞開那裂開的傷口,擦過一遍后,那濕巾就變了顏色,他重換過一張干凈的,又再擦一遍,甚至還一根一根拭凈了他沾染了血污的十指。
言朝望著他的動作,腦子里忽然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媽給他洗臉洗手的情景來,女人擰著熱乎的毛巾,細細輕輕的給他擦了臉,然后也是這樣托著他的手,一點一點擦凈他玩兒的臟污的小手,末了還要給他抹上香香的面霜。
在別的孩子都凍的手臉黑紅、皸裂的干冷冬季里,他仍是白白嫩嫩的一個,走到哪里都有長輩夸媽媽將他拾掇的好,只是后來妹妹出生了,女人就再沒有時間那樣溫柔細致的對待自己,即便他手上生出一個個猙獰的凍瘡,也引不來她的注意。
多少年,他沒有面對過這樣的溫柔對待了。
“怎么了?”有手指輕輕落在言朝的眼角,“很疼?”
言朝被拉回神智,訥訥的與傅行川對視了兩秒,感覺到眼里的酸澀,他無意識眨了下眼,就有什么冰涼涼的東西順著眼角滑落下去。
他終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對方那句問話的意思。
他垂下頭飛快的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再抬頭時,臉上已經(jīng)是慣有的平靜。
“疼得很嗎?”傅行川問。
“有一點吧。”這一刻,他更情愿說自己是因為受傷的痛而掉了眼淚,而不是因為別的。
傅行川已經(jīng)在他恍神的時候給他包扎好了右手,這時候拿過他的左手看了看,也給他如原來一般纏上了創(chuàng)可貼,“好了,這幾天都不要碰水,不然難好。”
“嗯。”言朝應(yīng)著,看見傅行川要收洗手臺上的東西,忙先自己收好了,轉(zhuǎn)頭時看見傅行川在洗手,打過三遍洗手液,又沖了半晌。
傅行川察覺到言朝盯住自己的視線,擦著手上水跡問他:“你吃過了嗎?”
“吃了。”話音剛落,肚子卻不合時宜的發(fā)出咕嚕一聲。
謊言被拆穿的速度之快讓言朝幾乎有些無地自容,這叫什么事呢,人家才剛幫了自己,他張口就沒有實話,他會怎么想自己?
傅行川視線在他發(fā)出聲音的地方停留了一下,很快就移開:“我也沒有吃,要不一起吧?”
“傅先生去吧,我暫時不想吃。”
接二連三的拒絕,饒是傅行川修養(yǎng)再好,心里也不禁生出了一絲不悅。
他家境好,自己又是站在行業(yè)頂端的人,從小到大走到哪里不是受人追捧的,眼前這人怎么就對自己這樣一副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
可偏偏,他還不想就這么放人離開了:“你討厭我嗎?”他很直白的問。
“怎么會?”言朝幾乎有些莫名。
“那只是一起吃個飯,都不方便?”
言朝想了想,道:“我是送我老板和客戶來這里吃飯的,我得等他們吃完。”
原來是司機嗎?
傅行川想到之前對這個人的疑惑,此刻似乎都迎刃而解了,“那你去我的包廂等吧,順便吃點東西,等你老板給你打電話了你再過去。”
傅行川自覺這建議再好不過,卻沒想到對方仍不愿松口。
“真的不能賞賞臉嗎?看在我替你包扎傷口的份上,陪我用點便飯也不行?”
言朝不明白這人怎么非要讓自己跟他吃飯去,但人家話說到這份兒上,他再拒絕實在說不過去,于是也就跟著去了。
“還不知道你叫什么?”
“言朝。”
“言語的言 朝陽的朝?”
“嗯。”
“言朝,我記住了。”
言朝覺得這樣一個眾星捧月的人,不會將自己一個小人物放在眼里,可是當他輕輕的重復(fù)自己的名字,并且說出記住時,竟然生出一種被這人放在心上的錯覺。
言朝跟在傅行川身后,出了長廊又繞過大廳,來到一間包廂門口,傅行川推門進去,就聽里面?zhèn)鱽硪坏勒f話聲:“怎么這么久,我還擔(dān)心你掉坑里了呢,你再不來,我和舒揚都要去撈你了……咦,怎么你有客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