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吃飯，還真是純粹的吃飯。
    沈家二樓的小餐廳里，有一張長桌，云彥最近每天就是在這里用餐。
    據說沈疏珩慣用長桌的一端，于是他就選了另一端，而今天是沈疏珩第一次出現在他的對面。
    前世帶著弟弟妹妹長大的云彥實在是理解不了這種長長的桌子，坐在兩端的兩個人，說話小聲一點，對面都有可能聽不見，哪里有半點家的氣息？
    云彥看著對面坐的筆直的沈疏珩，忍不住挺了挺背脊。
    眼前是花紋精致的碗碟，兩人中間還擺著燭臺，云彥叉起一塊火龍果送進嘴里，看對面的沈疏珩切牛排。
    沈疏珩真是白的過分，手指按在刀脊上，指尖泛起些殷紅，而他刀子下的牛排顯然只有五分熟，順著刀尖流出鮮嫩的汁液。
    仿佛感覺到云彥在看自己，沈疏珩輕輕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眸幽黑，目光冰冷。
    ……感覺燈光再調暗一點，他們就可以去演《驚情四百年》了。
    云彥趕忙收回目光，默默吃飯。
    沈疏珩一直沒有說話。
    云彥實在是不知道他為什么今天要和自己一起吃飯。
    面對這些過于注重膳食均衡的菜肴，云彥原本就不太有胃口，更何況面前還坐著這么一個煞星，他就更是食不知味了。
    最終，云彥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
    “今天的事……”
    沈疏珩又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云彥不知道他了解到什么程度，斟酌著問：“沈夫人和外公問過嗎？”
    既然沈疏珩根本不在意兩人之間的關系，那么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他叫沈疏珩的媽媽為沈夫人，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問過。”
    云彥對此并不意外，讓他意外的是，他今天并沒有接到沈家人的質問。
    “你怎么說？”他又問。
    “我說，你在處理，我們沒有必要過多干涉。”
    云彥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勾了勾嘴角笑了笑：“謝謝。”
    這是他的事情，但是畢竟涉及到感情糾紛，他和沈疏珩剛剛結婚，就出了這樣的事，畢竟還是對沈家名譽有損。
    云彥白天還一直覺得奇怪，為什么沈家人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云彥”的母親今天打電話過來，不由分說地把他罵了一通，他也沒有辯解——他沒有辦法辯解，只能道歉。
    云彥沒想到，竟然是沈疏珩幫他擋下了這些質問。
    他竟然會信任自己？
    云彥想了一會兒，又問：“那如果我處理不好呢？”
    沈疏珩這次連眼皮都沒有抬：“那就要承擔處理不好的后果。”
    云彥：“……”
    好吧，看來，他只是懶得在自己身上耗費精力而已。
    解了心里的疑惑，云彥再也找不到下一個話題，只能繼續吃飯。
    可沈疏珩卻忽然開口了。
    “你的回應方式，非常出乎我的意料。”
    云彥手中的叉子停住。
    “就像我買了一只兔子，送來的卻是一只雞，”沈疏珩吃完了牛排，放下刀叉，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了一句玩笑，定定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你才是雞！
    云彥撇了撇嘴：“你想退貨嗎？”
    沈疏珩向后靠了靠，雙手交握：“那要看你的表現。”
    云彥實在沒想到沈疏珩會直接這樣問他，如果要問，結婚那天他怎么不問？
    但是這時候他必須給沈疏珩一個解釋，但之前的“人格分裂”說卻派不上用場——他如果這樣告訴沈疏珩，沈家人很有可能直接把他送去看精神科。
    “我本來就是這樣，以前那些都是裝的。”云彥說著，又叉起一塊蘋果，沒有看沈疏珩。
    “……是嗎？”沈疏珩挑眉：“那你裝的可真是完美無缺。”
    云彥抬頭沖他展開一個柔和的笑容，狡黠地眨眨眼：“我可是演員。”
    沈疏珩：“……”
    ——那么爛的演技還要拿出來說，你當我瞎嗎？
    但是沈疏珩沒有繼續問下去，云彥顯然想要隱瞞什么。
    他來問云彥，只是想看看云彥的反應而已，據他所知，真正的多重人格患者可不會像云彥這樣表現得正常而穩定，更何況，從云彥過往的經歷中，也并沒有什么可能會導致多重人格的契機——除非是因為遺傳，或者，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但他也知道，再問下去也只能逼出更多的謊言，而他比較喜歡自己去探求真相。
    沈疏珩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觀察云彥。
    少年百無聊賴地吃著眼前的食物，可是眼中卻藏著更多他看不透的東西，那些東西遠遠超過了那具身體實有的年齡，讓他忍不住想要繼續探索。
    云彥今天穿著他送的襯衣。
    眼前的這個人，真的很適合襯衣，顯得俊朗而瀟灑。
    沈疏珩的目光繼續往下，移動到他的鎖骨處，失神一瞬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繼而微微瞇起眼來。
    “你的玉墜呢？”他問。
    “嗯？”云彥手里的叉子停住。
    “不是說平時每天都會戴在身上嗎？今天怎么不戴？”
    云彥不動聲色地緩緩抬頭，對上他探究的目光，笑了一下：“去劇組可能要換裝或者去掉，所以就沒戴，怕丟。”
    沈疏珩點點頭，沒再多問。
    一頓晚飯吃的沉默而緊張。
    云彥心想，沈疏珩應該是已經開始懷疑自己了。
    但是懷疑也沒有辦法，其實無論他給出什么樣的解釋都好，沈疏珩自然會去腦補完全——畢竟，誰會相信他是穿越而來，而這個世界，不過是另外一個世界里的一本書？
    他如果說了真話，沈疏珩恐怕才會真覺得他有病。
    更何況，沈疏珩只是想找一個名義上的伴侶，兩人又不會產生真正的感情關系，他如果真的接受不了，將來離婚也就是了。
    飯后，云彥回到房間就翻找起原身的物件，最后終于在一個還未拆封的小打包箱里找到了一個玉墜。
    那個玉墜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玉質可以說是很差，有很多的雜質，一點也不像是云彥這樣的出身會隨身佩戴的東西。
    玉墜的一角有一點發黃的痕跡，像是被什么浸染過，繩子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泛著陳舊的色澤。
    云彥為什么要每天戴著這樣一個舊物件？還非常細心的放在一個精致的首飾盒里？
    最關鍵的是，在看到這個玉墜的時候，云彥心里忽然泛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蕩和酸楚。
    他細細端詳這玉墜，忍不住撫了撫心口。
    這或許是屬于原主的感情，云彥心想，看來這玉墜對原主的意義非同一般，也許是某個非常重要的人贈予的。
    只是不論如何重要，原主卻已經不在了。
    云彥想了想，還是將玉墜放在盒子里，悉心保存。
    睡覺之前，云彥又刷了一遍微博。
    梁可那里的音頻發布之后，輿論也立刻一百八十度大反轉，公眾覺得自己被陳恩欺騙了感情，原本支持陳恩的人現在都變成了最恨他的人，紛紛倒戈，在陳恩微博下大罵。
    說他騙子的有之，說他矯情的有之，更有人說他欺壓后輩不要臉，活該糊一輩子再也接不到戲……到了清晨，陳恩終于再也撐不住了，發了一條微博來“澄清”——說音頻中的那一段對話自己毫不知情，是經紀人私下去找梁可的，根本就沒有和自己商量過，所以后來看到自己和云彥的緋聞，他才會那么震驚。
    這種說法簡直漏洞百出，毫無說服力，云彥看到的時候都忍不住嘖嘖稱奇，也不知道陳恩到底是怎么想的--這種時候，把和他同一條船上的經紀人推到對立面，對他有什么好處？
    果然，沒過多久，他的經紀人也忍無可忍，發微博表示：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經紀人而已，如果沒有陳恩授意，自己根本不可能私自做出決定，就算是自己先做出的決定也會跟陳恩說清楚，根本就不存在他不知道的情況。到了最后，他說：“陳恩，你別忘了是誰把你一步一步帶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虧你還叫陳恩，沒想到竟然這么忘恩負義！”
    陳恩也很快就做出了回應：“是，就是你一步一步把我帶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我這一年都接不到戲到底是因為誰？你捫心自問，你還把自己當成是我的經紀人嗎？自從帶了新人之后，這一年你還在乎我能不能接到戲嗎？你有多少精力放在我身上！”
    ……真是一場“狗咬狗”的大戲，堪比手撕渣男。
    陳恩那邊鬧的越是難看，大家對他云彥的同情就越深。
    “666，自己打自己的臉可還行？原來你這一年接不到戲不是因為云彥啊？”
    “真是一百八十度大反轉！誣陷云彥抱自己大腿炒作、說云彥欺騙自己感情導致情感創傷接不到戲、罵人家老公還拒不道歉，裝的那么可憐，真是惡心！！！”
    “看來云彥是真沒跟他在一起過，我要對自己之前罵云彥說聲抱歉……”
    “我倒是覺得云彥同時跟好幾個人交往可能是真的，不然陳恩沒事兒了干嘛突然黑他？”
    “樓上是被害者有罪論吧！陳恩現在想走黑紅路線了唄，黑誰不是黑啊，他當然要找個好欺負的啊！”
    “嗚嗚抱住我的云朵小寶貝兒，媽媽不應該錯怪你……”
    “云彥是真的慘，陳恩這造謠也是高明，云彥的回應是夠冷靜的了，不過如果沒最后這個音頻作證，云彥怕是真要毀在陳恩手里……陰險太陰險。”
    “話說陳恩到現在都沒有對云彥那個無辜被罵的老公道歉，沒素質石錘了！最后我想說……云彥干得漂亮！！！”
    “干得漂亮+1，護夫真的太甜了嗚嗚嗚，愛真的讓人充滿勇氣！”
    看著這些評論，云彥很是滿意——“清純”人設回不來了，還可以立新的人設，不是嗎？
    第二天一早，云彥還是照例去了劇組。
    他一到劇組就看見男一號嚴n和編劇顧曉曉兩個人暗搓搓地蹲在墻角，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劇組的其他人也都在竊竊私語，不過和昨天不一樣的是，有好多人見到云彥時都主動打了招呼。
    看來昨天那段音頻作用還是挺大的，而他們今天的竊竊私語也與自己無關。
    攝影機已經架好了，卻沒看見導演，云彥有些疑惑地向著嚴n和顧曉曉走過去，打了個招呼。
    兩個人齊刷刷地抬起頭來看他。
    “今天……是有什么事嗎？”云彥不太確定地問道。
    顧曉曉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拉著他蹲下來，喪喪地說：“昨天不是跟你說了聽說要改戲？今天一早某個大美女就公然帶著她的‘金主’過來了，據說是餐飲大咖李常的兒子李碩，我的媽呀，一副暴發戶的樣子……”她朝著不遠處的房間努了努嘴，“跟導演在里面聊著呢。”
    云彥挑了挑眉，覺得李碩這名字有點耳熟。他又回顧了一下之前看過的演員表，猜測道：“阮小青？”
    顧曉曉瞥了他一眼：“不然還能是誰？”
    阮小青演的是劇組的女一，但這劇本質上是一個懸疑探案劇，她的角色根本不能算是女主角。女一號的身份是一起連環殺人案中第一個死者的女朋友，但她同時是一名警察。
    在后續的破案過程中，她一直都是作為主要配角出現，協助主角偵破案件。
    云彥心里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要怎么改？”云彥問。
    “還能怎么改？”顧曉曉憤怒地翻了個白眼：“把她提成女主角唄，她要加感情線。”
    一直沒說話的嚴n幽幽地插了一句：“還要加吻戲……”
    嚴n是男一號，在資本面前卻說不上話，此刻一臉便秘的表情。
    云彥想象了一下，覺得劇情要崩，又問顧曉曉：“那你怎么沒一起進去？”
    “呵，”顧曉曉撇撇嘴：“我在她眼里就是一打工的，她帶著她金主去跟導演‘敘舊’去了，哪里輪得著我啊？”
    云彥：“……”他只是想好好演個戲，為什么命途如此多舛。
    三個人相對無言。
    云彥跟他們兩個一起蹲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又有些好奇，于是跑到那扇門前聽壁角。
    好多人看見了，倒也沒人理他。
    剛一湊到門口，他就聽到一個嬌媚的女聲從里面傳來：“現在觀眾們都喜歡看感情戲，兩個男主角之間針鋒相對的，怎么加呀？我覺得加女一的就特別好，男朋友死了，心理又脆弱，對自己的隊長產生感情多正常啊！”
    “……但是就是因為她男朋友死了，她這么快就移情別戀……這個……不太好吧……”導演有些猶豫。
    “這個問題交給編劇啊，寫的好的話就是禁忌之戀，那種想愛又不能愛的掙扎多好看啊，觀眾就喜歡這個。”
    ……您倒是也不怕把自己演成一個翠綠翠綠的綠茶婊？
    云彥心里正在吐槽，就聽她又說：“原劇本里男二的戲份也太多了，好多線索根本不需要他來發現，把他戲份減一減得了，反正我看云彥剛結婚也沒什么心思演戲，他們云家可是不如以前啦，有那個演戲的功夫還不如多討好討好他那殘廢老公呢。”
    “……”
    操。
    “砰”的一聲，云彥一腳踹開了那扇小破門。
    全劇組一片安靜，所有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