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你一句、我一句的閑適空間,就因為游芯的問題,突然變得尷尬無比。
白梓從未想過會有人用“般配”這個詞來形容她和孟以嵐之間的狀態,她正想搖頭否認,卻聽到身旁的孟以嵐快她一步以淡漠的語氣說道:“沒有,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哦——”游芯又拖長了音調,一臉“我信你個鬼”的表情。
孟以嵐站起身,補充道:“我對女人沒興趣。”
語句簡潔,像是在強調自己喜歡吃蘋果而不是喜歡吃鳳梨那樣。
游芯這才恍然覺得孟以嵐并非在開玩笑,疑惑地把視線轉向白梓,只見對方面無表情,似是對兩人之間的對話毫無觸動。
難道我的測姬雷達失靈了——游芯驟然陷入了極度的自我懷疑之中。
“我叫孟以嵐,她叫白梓,”孟以嵐一邊說著,一邊拎起應急物資包,似是很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得麻煩你帶我們去地鐵站了,謝謝。”
游芯稍顯錯愕,似是沒想到話題會轉得這么快。
白梓卻毫無意外之色,乖乖地站起身,抬手想要接過孟以嵐手中的包,但對方卻像之前那樣,側身避開。
白梓唯有收回手,轉身用腳踩滅了火堆。
她臉上仍舊毫無表情,似乎并未對孟以嵐的態度感到難過。
看著兩人在轉瞬之間變得極不和諧的互動,游芯又猛地睜大了眼睛,隨后又瞇起眼,似是已經對什么事情了然于心。
眼看三人就要離去,毛毛趕緊抓起被自己咬得臟兮兮的小黃鴨玩偶,用腳拎起毛毯,也跟著跳下了一樓。
外面仍舊冷風肆虐,漆黑的林子一如之前那樣,毫無變化。
游芯戴著燈帽走在前頭,孟以嵐跟在她身后,白梓和毛毛落在最尾——當然,披著毛毯的毛毛仍舊掛在了白梓的背上,那體積和重量都比游芯身上的登山背包還要大一倍,但白梓對此沒有任何怨言,也并不覺得累。
三人一路無話,走了沒多久,游芯就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道巨大拱形鐵門,說:“那兒就是動物園的后門。”
孟以嵐抬頭,看向被綠色藤蔓纏繞且滿是鐵銹的大門:“你對這附近很熟?”
“沒有,”游芯領著大家走出大門,朝右走去,“之前,我堂姐給我詳細講過路該怎么走。”
“我沒聽說過這附近有地鐵站。”孟以嵐疑惑地說。
游芯神秘一笑:“那個地鐵站被廢棄兩、三年了,直到一年前,政府才準備對那兒進行施工改造,誰知后來……你們懂的。”
“那你們怎么……”
“嘿,”游芯得意地抬頭,“之前,我堂姐跟負責看管廢棄地鐵站的老頭認識,后來出了事兒,就直接在那兒建了個小基地。”
白梓聽著游芯張口閉口都不離“堂姐”二字,想來,這堂姐妹的感情肯定很好。早與哥哥斷絕了關系的白梓,對這種血濃于水的親情感到極度陌生。
大概又走了十分鐘,游芯輕聲說:“到了。”
白梓探頭看去,只見被燈光照射的前方,立著一個小綠坡,可待走近,她才意識到這并不是什么小綠坡,而是一個被各種綠植鋪滿的地鐵站入口。
游芯走上前,把幾條藤蔓撥開,露出了一扇用厚木板制成老舊大門。在門的正上方,有個小小的圓形按鈕,游芯朝按鈕舉起手,但由于個子太小,盡管她踮起腳,卻還是夠不著。
孟以嵐走上前,微微抬手,替游芯按了一下。
“三長兩短,”游芯提醒道,“謝了!”
孟以嵐愣了半秒才明白過來,然后又抬手,以三長兩短的方式按了五下按鈕。
白梓抬頭,隱約在大門上方看到一個破舊不堪的牌子,厚厚的塵土下,得非常仔細才能辨認出“平安地鐵站”五個字。
過了不一會兒,門開了,卻只露了個縫,昏黃的光亮中,一只枯老的手攀上木門。
不知為什么,毛毛突然從白梓身上跳了下來,卻又扯著白梓的褲腳,一副略顯戰兢的模樣。這樣的情況之前也出現過,白梓和孟以嵐默契地對視了一眼,但很快,孟以嵐就馬上挪開了視線,似是在躲避著什么。
白梓壓下心中略微升起的焦躁感,故作淡然地告訴自己,無論對方態度如何,都不要在意。
站在門縫間的是個背著獵/槍的六、七十歲的老頭,他兩鬢斑白,皮膚黝黑,臉上的褶皺極深,但兩眼清明,正小心翼翼地審視著門外。
“譚大爺,雖然咱們沒見過,但我是游于意的堂妹,”游芯明顯早就知道對方的身份,輕聲細語地說,“她經常跟我提起您,我叫游芯,游泳的游,燈芯的芯。”
“看,”游芯又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明表,遞給譚大爺,然后看向身后的孟以嵐和白梓,“這兩位是我朋友,您放心,我們幾個都沒感染病毒,盡管查。”
白梓聽了這話,不由得把自己的右手背到了身后。
譚大爺接過身份證明表,瞅了瞅,又抬頭:“你們幾個女娃子,就算被咬了,我怎么查?總不能讓你們光膀子吧?”
“呃……”游芯愣在原地,譚大爺卻無所謂地笑道:“進來吧,外邊兒冷。”
他說著,終于把門打開,卻又拿出一個麻袋:“先把武器放到這袋子里。”
游芯顯然沒料到有這一著,回頭看向孟以嵐和白梓,低聲說:“呃,我堂姐沒跟我說過這事兒……”
譚大爺沒再開口,他用漠然的眼神暗示著幾人沒有商量的余地。
白梓注意到,除了獵/槍,這位譚大爺的手中還拿著一支鐵制的拐杖,拐杖的手柄處油光锃亮,似是已使用了許久。
“譚大爺,”孟以嵐卻開口,“其實我和她也不是非要進去不可,”她看了眼白梓,又說,“主要是想來問一下,您知道有什么方法從這兒去邶市嗎?”
譚大爺搖搖頭:“我已經很多年沒離開過這兒了。”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孟以嵐說著,就要轉頭離開。
“別啊,”游芯趕緊阻止,隨后又回頭問,“譚大爺,我堂姐在里面嗎?”
“你堂姐,”譚大爺思索了半晌,搖搖頭,“她早上出門,說是要去辦點什么事兒,到現在都沒回來。”
游芯撇了撇嘴:“不應該呀,她明知我今天會到,怎么……”說著,又馬上釋懷,“算了,這女人就是這樣,做什么事兒都沒個譜,估計晚點兒就回來了。”
“是,”譚大爺點點頭,“估計快回來了。”
游芯回頭,低聲對孟以嵐和白梓說:“你們別扔下我呀。”
“行吧,”譚大爺突然笑了笑,“看在游于意的份上,就不收你們東西了。”
“謝謝譚爺爺!”游芯馬上興奮地道謝。
譚大爺把大門敞開,在他的身后,是一條長長的階梯,直通地下。
原本寬敞明亮的地鐵站,如今卻只靠一盞破舊的油燈照亮,周圍布滿了苔蘚與藤蔓,彌漫著某種悶酸的腐朽異味。
見大家要往地鐵站里走,毛毛不情不愿地拽著白梓的褲腿,無奈地跟著走進了門,但卻一副隨時要跑路的模樣。
眾人跟著譚大爺下到了階梯盡頭,剛拐過轉角,就發現在一根碩大的柱子后,站著個半米高的小女孩。她留著齊耳短發,估計是某個手生的人幫她剪的,劉海像是狗啃似的參差不齊。
“你好呀,”游芯小跑過去,在小女孩面前半蹲下來,“我叫游芯,游泳的游,燈芯的芯,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沒有回答游芯的問題,她的墨色雙瞳看了眾人一圈,最后把視線定在了扯著白梓褲腿的毛毛身上。
白梓皺了皺眉,覺得有點奇怪,不知為什么,她覺得小女孩之所以不吭聲,似乎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她不想說話。
在那稚嫩的臉上,有著與其年齡不相匹配的成熟與內斂。
“這丫頭不愛說話,”譚大爺走到孩子身邊,牽起她的手,“她叫李飛恬,今年八歲了。”
譚大爺說著,帶大家往驗票口走去。
“飛恬?”游芯點點頭,“這名字很好聽啊,可是……”她撓了撓頭,“為什么堂姐沒跟我提起過她呢?”
譚大爺回頭看了身旁的孩子一眼:“飛恬最近才到這兒,跟她哥一起。”
“哇,你有哥哥呀,”游芯羨慕地感嘆,“我也想有個保護我的哥哥,可我只有一個為老不尊的臭堂姐。”
飛恬仍舊緊閉著嘴巴,甚至都沒看游芯一眼。
“她哥呢?”孟以嵐問。
“出門了,”譚大爺說,“估計一會兒就回來了。”
眾人隨著一老一小繼續往前走,毛毛好像是嫌累,又跳到白梓的背上當掛包,可仍舊齜著牙,似是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是抗拒。
自從在玩偶商鋪遇到了兩米高的變異人后,白梓就把毛毛看作是危機探測器。
她放慢了步伐,刻意走在孟以嵐身后,警惕地環顧著四周——白梓知道,此刻的孟以嵐肯定也處于極度防備的狀態中,盡管進了地鐵站后,對方就沒再看過自己一眼。
幾人來到地下二層的地鐵站臺里,不同于地下一層的空曠與荒涼,這里充滿了日常生活的氣息——正在燃燒的火爐、掛在麻繩上還沒干透的衣物、布滿裂痕的破舊黑皮沙發等。
在站臺兩邊,是兩排布滿了灰塵的玻璃墻,能看得出來已經很久沒被清理過,玻璃墻外是黑洞洞的隧道,除了白梓,沒人能看清里面都有啥。
游芯和孟以嵐把背包放在墻角邊,白梓蹲下身,也想把背后的猩形掛包給摘下,但毛毛死活不肯松開正緊緊扣著白梓腰部的雙腳。
白梓輕輕嘆了口氣,累倒是不累,就是熱得慌。
“毛毛。”孟以嵐拿出一顆硬糖,輕聲喚道。
像是什么咒語似的,白梓的腹部即刻一松,下一秒,毛毛已經蹲在孟以嵐腳邊啃硬糖。
白梓看向孟以嵐,對方卻低著頭,揉了揉毛毛的腦袋,卻仍是沒有搭理白梓。
原本沉默不語的飛恬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毛毛身邊,蹲下,看著它嚼了半天硬糖后,突然抬頭問孟以嵐:“它為什么不穿衣服?”
飛恬的聲音倒是和她的年齡相當契合,很是稚嫩。
孟以嵐沒想到小女孩會突然向自己發問,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白梓見此,拎著毛毛扔在自己肩上的破毛毯走來,展開后蓋到毛毛的背上:“這是它的衣服。”
毛毛卻毫不留情地把毛毯甩開,它嫌熱。
“你們坐,”譚大爺又放了兩根木柴到火爐里,“我這啥都沒有,招待不周。”
游芯笑了一聲:“您真愛說笑,能讓我們進來就已經是頂級招待了……”正說著,眉眼卻微微一皺,似是看到了什么讓她疑惑的事物。
白梓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站臺的最右邊,那里的玻璃墻上破了一個大洞,隱約能看到里面的鐵軌上散發著淡淡的粉色光亮。
“譚大爺,”游芯突然問,“您這兒,有沒有被變異人……”
“沒有,”譚大爺搖搖頭,掀開火爐上正煮著開水的鍋,“我這兒自一年前以來,就沒進過那種東西,也沒出過任何事。”
游芯點點頭,若有所思,按照譚大爺的指示,坐到了黑皮沙發上。
白梓則不動聲色地往那破了個大洞的玻璃墻走去。
“那扇玻璃啊,”譚大爺咳嗽了一聲,“是之前有個到這兒暫住的人,不小心給砸壞了,一直沒修好。”
白梓沒有理會譚大爺,她緩步走到洞前,探頭往隧道里看。
一股腥臭的氣息傳來,銹跡斑斑的鐵道上,長滿了各種植物,其中還有幾株散發著淡粉光亮的小花。白梓又探出身子,發現不遠處,一道用沙包堆成的墻把隧道給堵上了。
身后的譚大爺提醒道:“那邊偶爾會被借宿的人當廁所在用,我沒打掃過,你……”
孟以嵐看向白梓的背影,連她自己都不曾察覺地皺了皺眉——這人還是這么魯莽,什么事都爭著搶著往前沖。
這時,整個地下二層響起了暗啞的鈴聲,三長兩短。
“這怎么還有人呢?”譚大爺皺著眉,拿起墻邊的鐵拐仗,又準備顫顫巍巍地往上走,“你們先坐著,我去……”
“譚大爺,”游芯突然起身,“我陪您去吧,萬一有危險,還有個照應。”
“不用不用,”譚大爺擺擺手,“知道暗號的,都是自己人,你們坐著。”說完,不由分說地自個兒離開了地下二層。
等譚大爺走遠,游芯突然自言自語般地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們知道,為什么那些植物會發光嗎?”
白梓看向孟以嵐,孟以嵐則挑起眉,搖了搖頭。
游芯輕聲道:“因為它們吸收了曾經感染過變異人病毒的人類血液。”
說完,游芯又抬起頭,分別看了孟以嵐和白梓一眼后,又扭頭看向正蹲在墻角邊,觀察著毛毛嚼硬糖的飛恬。
“飛恬哪,”游芯輕步走到飛恬身旁,也學著她一樣蹲下,“你知道毛毛身上的毛,為什么這么少嗎?”
毛毛馬上伸出左手打了一下游芯的肩膀。
游芯故作疼痛難忍,飛恬被逗得笑了起來。
這時候,游芯微微側過頭,看向白梓和孟以嵐。
孟以嵐正想站起身,白梓便馬上抬手把她壓回沙發上坐著,然后二話不說,快步朝譚大爺離開的方向趕去。
不到三秒,白梓便迅速來到了地下一層,卻不見譚大爺的身影。
于是,白梓又彎著腰,朝地鐵站口走去,卻在路上聽到被刻意壓低了音量的談話聲,她馬上便停下腳步。
“汪伯,我們真沒辦法,貨沒找到,還來了很多變異人……”
白梓皺了皺眉,這聲音聽著有點耳熟。
她緩步來到拐角處,聽到譚大爺問:“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白梓偷偷探出半張臉,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譚大爺正背朝著這邊,站在階梯口前,與一個身材肥胖的男人談話。
白梓馬上就認出了那個男人的身份——肥秋。
“我問你話呢!”譚大爺似乎有點氣急敗壞,連說話聲量都壓不住了,“我兒子汪亦本哪兒去了?!”
汪亦本,阿本。
白梓抿了抿唇,腦中浮出了那張在陷阱里毫無生氣的可怖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