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別人的道歉，其實是一件很沒有必要的儀式感。
    傷害人的事情都做了。
    一個道歉，能有什么用?
    張張嘴，吐三個字，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哼！
    于楓并不在意路星寒這個人，也不在意她對自己做了什么，此刻在他心中遠遠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為劉爺爺守靈。
    在他離開高氏集團之后，直接回了酒店。
    時間在等待中，轉眼來到了下午四點。
    這次守靈只能是他一個人，楊黎如被迫和鄭龍一起留在酒店，只能在明天的時候跟著參加劉默笙葬禮的賓客們一起入場。
    而帶他前往江城墓地的，只有一個人。一秒記住
    王秘書！
    劉默笙生前最信任的秘書，曾經接待于楓去見劉默笙的親信，亦是在十幾年前，才學逼人，天才之名甚至能與季南相比的中年男人。
    他來了。
    下午四點，天色漸漸灰暗，入秋的沿海城市總是充斥著一種寂寥的氣息，彌漫在大街小巷。
    王秘書身著全黑的裝束，手臂上綁著白色的布帶，站在酒店樓下，他站在吉普車前，看著從酒店里走出來的于楓。
    同樣，于楓也換上了全黑的裝束，這是下午三點的時候有人特地送過來的。
    兩人對視一眼，誰也沒有說什么。
    就上了車。
    一個坐在副駕駛。
    一個坐在后排。
    他們第一時間去了市場，而不是烈士墓園，看到車停到路邊，司機下車進入市場，于楓皺起眉頭。
    “不直接去嗎？”
    王秘書：“總要帶些東西去。”
    于楓拿出自己的背包：“爺爺在我走之前給劉爺爺準備了一些武夷山上的大紅袍茶葉。”
    “這不夠啊。”
    王秘書笑著搖搖頭，但那笑容不知怎么的，帶著一股悲傷。
    “劉老愛喝茶，卻不愛喝別人送的茶，只愛喝你爺爺私藏的武夷山大紅袍，可除了愛喝茶，劉老也愛吃其他東西，他最愛茅臺酒，私藏了幾十瓶都被我一次性找出來，送了出去，用劉老的話說，我這做法，比當初端鬼……子老窩還狠啊。”
    “可是啊，身為秘書，我就得這么干，劉老老了，身體吃不住酒精，但凡多一毫升，等待他那顆胃的就是醫院的手術臺。”
    “為了喝酒這事，劉老沒少鬧脾氣，一生氣就淋著雨跑到池塘去坐著釣魚，跟個老小孩似的，你是不知道啊，這小老頭脾氣倔得很。”
    “聽以前的人說，這已經算好的了，在上個世紀的時候，小老頭所在的隊伍被敵人的團隊殲滅，只剩下那么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好幾百人都到跟前了，小老頭也不退，一股子沖勁跟牛似的把隊友的炸彈全綁到身上，那陣仗，能想像嗎？”
    說著說著，王秘書眼淚婆沙，血絲布滿眼球。
    于楓靜靜地聽著，腦海中浮出一個畫面。
    一名灰頭土臉，穿著布衣的少年身上綁滿隊友們的炸彈，站在黃土高坡上，沖著敵人一聲吼，奔向前方，奔向那滿是敵人的渠溝里。
    老一輩的……英雄！
    “很壯烈……”
    “是啊！”王秘書贊同地點點頭：“最后，支援部隊還是趕到了，小老頭一看，直接帶著身上的炸彈沖過去，一顆炸彈拿出來，火星子一點，就朝敵人扔過去。”
    “一邊跑，一邊扔，那準心是真特么準，跟開了掛似的，第二個炸彈就直接把敵人一個大左干翻，炸得那叫一個稀巴爛，連媽都不認識。”
    “子彈啊，都朝他打去，小老頭就跟被上天保佑似的，只中了幾顆，一顆在腿骨，一顆在肚子上，差點打穿了胃，還有一顆，則是在心臟。”
    “所以，小老頭退休之后，腿腳一直不好，也不能吃刺激性的東西，更不能喝酒，酒精擴張神經，稍有不慎，心臟就得出大毛病啊。”
    “我一直說，小老頭一直不聽，一言不合就吵架，三天兩頭的，吵不過就自己一個人躲起來鬧脾氣，這吵著吵著，也就習慣了，可現在……”
    現在啊，人沒了。
    “不習慣了……”一滴眼淚從王秘書眼角留下，沿著臉頰的的凹陷處，滴在褲子上。
    突然覺得，好像有那么一個老頭能跟你吵吵吵，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
    車內的氣氛，凄涼了。
    此時應該有黃昏。
    卻不見天日，終究云中雨，籠在人間。
    說著說著，車被打開，司機按照王秘書的吩咐，買了許多東西。
    一瓶正宗茅臺。
    一只剛出爐的叫花雞。
    還有四五兩醬牛肉，外帶一包花生米。
    劉爺爺說，這些都是個以前戰士們最奢華的配置套餐，一年到頭，都說不準能吃上一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就著花生米牛肉，吹吹牛，劃劃拳，吹角聲響起，抄起大刀土墻就干敵人老巢。
    爽！
    可是啊。
    解……放了。
    和平了。
    他也不能吃了。
    活著活著，沒味道。
    死了死了，吃不著，看看也好。
    那就只能看看了啊。
    他們帶著劉默笙最愛的東西，來到了烈士墓園，司機守候在門口，不被允許進入，于楓就提著東西，和王秘書走進去。
    穿過墓園的竹林，走在石階道上，一步，一步。
    看到了許多熟悉的人影。
    這里是專門為上世紀死去的老英雄準備的地方。
    幾乎每一個人都在“大業”的歷史上留下過濃厚的一筆色彩。
    轉瞬即逝，他們也被記著。
    終于，他們來到了最里面的一塊墓碑，上邊早就寫好了劉默笙的名字，周邊也擺滿了鮮花，兩人站在跟前。
    于楓立正。
    王秘書摘下眼鏡。
    一個敬禮。
    一個默哀。
    然后，他們放下東西。
    王秘書擺好酒肉花生米，蹲著不舒服，索性就盤坐在腿上，拿出三個杯子，給劉老一杯，給自己一杯，給了于楓一杯。
    于楓將茶葉擺在墓碑前，也盤腿坐下。
    “會喝酒嗎？”王秘書端起酒杯遞給于楓。
    “喝！”
    于楓接過手。
    王秘書一口飲盡，接著……臉紅了。
    借著這股酒勁，王秘書哭了。
    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像是瀑布一般，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天空又下雨了。
    又有人走了。
    熟悉的親人，在眼前死去。
    誰也不知道未來的人生，還有多少在意的人會離開。
    一個，接著一個。
    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漸漸只剩下自己。
    于楓低下頭：“對不起！”